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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剑斌

长篇小说《钢城》:三、宣讲宪法太重要

发布时间:2016-04-07 来源:作者:赵剑斌

时间过得很慢,而东钢的职工群众却聚集得很快,一拨一拨的中青年工人们向冶金区涌去,一拨一拨的离退休职工、内退职工、家属子弟,从东发市的各个居民小区向民主广场和厂办公楼前的广场涌来。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办公楼前的中心甬道、绿地以及民主广场上到处都聚满了人。这些人是来了解情况的,是来质疑的,是来对宇虹即将重组东钢表示愤慨之情的。他们相互传播着消息,交流着意愿和体会,他们都亲身经历过宇虹集团第一次重组,给东钢职工带来的厄运和利益损失,他们都亲自体验过私企资本家压迫剥削时的冷酷残忍和利欲熏心,他们内心里充溢着也抑制着对宇虹的义愤,并四处寻找能够发泄的缺口。
 
刚刚下夜班的工人们路过厂区大门,便被人潮涌动的场景震动了,感染了。他们返身又回到管网纵横烟囱林立的冶金区。正要上班的工人们早早来到厂区,但不少人几乎没有去自己所在的车间工段,没有再换上那沾满油渍灰尘的工作服,跟着呼啦啦飘动着展示“坚决反对宇虹再次重组东钢,坚决拥护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横幅往前走。红艳艳的横幅四方游动到处招展,呼唤起东钢人的勇气,弘扬着东钢人的志向,振奋着东钢人的信心。
 
横幅被系在两根竹竿上被高高地擎举着,已成为工人们聚集的中心,成为工人们所向披靡的旗帜。
 
横幅被激愤的工人们高举着冲进厂区的时候,武继松本想跟着涌动的人流走进去,却被邵连兴拉了一把。邵连兴刚才被一个不相识的工友打了个趔趄,爬起来的时候,没顾得上拍拍身上的尘土,没顾得上揉揉摔疼的屁股,便快步去拉离开自己十几步远的武继松。这时候贺忠诚也从家里赶过来,一起拉住武继松。
 
“武师傅,咱们不能往里去,你应该在这里给大家讲讲宪法,讲讲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形势。”
邵连兴的话提醒了武师傅,这是他们昨天中午开会时确定下来的分工和行动内容,也是他们为了自我保护而想到的措施。
 
这样他们三人返回到办公楼前的门廊,武继松将挎在腰后的充电喇叭摘下来,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一手举着喇叭,一手比划着挥动手臂开始演讲:
“各位师傅、各位领导,我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们都应该学习一下,温习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国家宪法是我们的最高法律,是我们的根本大法。我们当前反对宇虹私企重组东钢、控股东钢的斗争就涉及到维护还是背离这部宪法的斗争,涉及到捍卫还是侵占社会主义国有经济,要保护还是剥夺工人阶级生存权、劳动权等合法权益。要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还是搞修正主义、资产阶级自由化,这场斗争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我们必须严肃面对,必须勇敢迎接挑战!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条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第二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础是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
 
“第六条规定:‘社会主义公有制消灭人剥削人的制度,实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国家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
 
“第七条规定:‘国家在现阶段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国有经济,即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经济是国民经济中的主导力量。国家保障国有经济的巩固和发展。’-
 
“第十二条规定:‘社会主义的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国家保护社会主义的公共财产,禁止任何组织或个人用任何手段侵占或者破坏国家和集体的财产。’
 
“各位师傅、各位领导,对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看看我们当前的现实,我们长山省是一个国有经济占有比重较大的省份,新来的省委书记不去千方百计地巩固国有经济,确保国有企业资产不流失,却以所谓‘深化国企改革,优化国有经济结构’为借口,好像搞一场运动似的搞什么瘦身‘攻坚战’,改制了800多家国有大中型企业,其中我们东钢国企就是深受其害的一家!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把我们二万五千多名职工转变为朝不保夕的合同工,逼迫我们7600多名职工内退,逼迫我们3000多名职工买断工龄。我们无论退休职工、内退职工还是在岗职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福利待遇一减再减,工资标准一降再降;以前我们的一线工人,例如炉前工每月工资可达三四千元,自从宇虹来了以后,劳动强度加大了,劳动时间延长了,拼死拼活一两千元;而我们下岗内退职工,甚至在岗职工,有的只能可到300元,连社会低保标准都难以达到。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国企改制全面私有化的结果!”
 
站在办公楼门廊的台阶上,武继松向办公楼前广场以及院墙外的民主广场俯视,前来聚会的人们越来越多,眼前是一片人山人海的景象,处处有人流在涌动。凭他的感觉,现在驻留在这里的人应该在三四千以上,不断地有更多的人往厂冶金区走去,也不断有人回到这里来,或者从厂外奔赴到这里。
 
武继松讲得很起劲,很有激情,停留在广场上的人们,通过他手中的扩音喇叭,能够清晰听到他宣讲的宪法内容,能够准确把握他所强调的宪法中的关键词语,能够联系本厂实际发生的动荡变迁,来领悟他所痛斥谴责的人和事。
武继松和邵连兴、贺忠诚、费宝栋、管树德、楚风臣等人都站在办公楼门廊的台阶上,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因为这里四周有几个监视器可录制他们的图像。他们看不到监视器,但是他们早就事先有所防备,他们认为越是公开活动就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不违反国家法律。
 
武继松接过贺忠诚递过来的“农夫山泉”喝了几口,他开始并没感到干渴,喝了几口瓶里的天然水以后反而觉得嘴里突然燥热起来。他手搭凉棚望望天空:天公真是作美,清早还漂浮大块大块云朵的天空,现在晴空万里。前几天一连几个阴雨天,弄得他和他的工友们都担心,今天的聚会会不会受到老天的干扰,一旦下起雨来把人群冲散。现在他拿起瓶子多啜几口,然后他将手中的材料翻过一页,接着讲: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任务,是用刑罚同一切犯罪行为作斗争,以保卫国家安全,保卫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保卫国有财产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的财产,保护公民私人所有的财产,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民主权利和其他权利,维护社会秩序、经济秩序,保障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顺利进行。’
 
第十三条规定:‘一切危害国家主权、领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国家、颠覆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和推翻社会主义制度,破坏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侵犯国有财产或者劳动群众集体所有的财产,侵犯公民私人所有的财产,侵犯公民的人身权利、民主权利和其他权利,以及其他危害社会的行为,依照法律应当受刑罚处罚的,都是犯罪。’
 
“胡锦涛总书记提出‘党的事业至上,人民利益至上、宪法和法律至上’,可是我们的当地政府却以改制重组为名将国企私有化,不仅是违反宪法和法律的错误行为,而且是犯罪行为!”
 
念到这里,讲到这里,武继松抬起头来,扬起一只手臂,向台阶下的几千工友们征询意见:
“我说企业改制将国企私有化是犯罪行为,你们同意不同意,支持不支持?”
 
于是下面的上千只手臂也跟着举起来,上千名工友们情绪高昂声音错落高低不平地呼喊起来:“同意!坚决同意!!支持!坚决支持!!”
 
靠近台阶的人群中也有人议论纷纷,武继松讲累了,就走下台阶跟邵连兴等人参与到人群里,听他们各抒己见:
 
“现在的宪法法律谁还执行呀?不执行就是废纸,就是一纸空文!”
“对人家既得利益者有利就执行,没利就不执行。什么法制不法制的,都是骗人!”
 
“管它国企私企,工人就是干活吃饭,谁给钱多给谁干。关键是宇虹这个私企太能克扣工人,算计工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国企比私企待遇高,国企不能随便赖帐,随便降低工资。”
“现在国企也让职工下岗也搞股份制,不是从前的国企啦!”
 
“从前的叫国营,现在叫国企,叫法不一样,性质不一样吧?”
“宇虹真是厚脸皮,咱们东钢亏损时他退出,刚刚盈利几个月又要回来,是他说了算还是咱们广大东钢职工说了算?”
 
“根本不召开职工代表大会,现在是省国资委的头头说了算!咱们工人哪有点民主权利呀?!”
 
职工们三一群俩一伙地聚在一起辩论着,咒骂着,发泄着,自然划分出许多议论中心。他们相互交流信息,相互发表看法,相互感染情绪,相互鼓舞斗志。
 
整个广场的人群中有分成二三十人的大堆儿,也有分成三五个人的小堆儿,每个人堆里总有个中心发言者。有人在这堆或那堆之间游动着,或者一言不发地探听什么或者义愤填膺地抨击几句。有的枨触甚深地侃侃而谈。
 
天空晴朗,烈日炎炎,还没到中午,但炙热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两侧绿草茵茵的操场和水泥地面上甬道,已被一群群聚拢的职工所覆盖,几乎分不出哪儿是绿色哪儿是灰白色。只有为数不多的女职工撑起阳伞遮挡阳光,更多的人群在太阳底下忍受着炙烤,但无论谁都没能随易地离开。甬道上只有奔往厂区的人群,几乎没有往家返回的人。大家都在为宇虹重组控股东钢的事牵肠挂肚,大家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都有一种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恐怖感,都有一种即将被出卖、被宰割的焦虑感,至少都有一种凶多吉少的预兆。
 
于是很多人回顾起东钢二三十年的改革历程,感到陷入的泥潭越来越深,早就难以脱身。
 
有人谴责起来,怪罪起来,醒悟起来:
 
“改来改去,改出个什么名堂,无非是私有化!”
“私有化是万恶之源,国有变私有就是一种倒退!就是社会发展的逆流!”
 
很多人怀念着东钢建厂时的情景,回溯东钢几十年前职工们优厚的待遇和没有后顾之忧的舒心日子。
贺忠诚难以忘怀地动情说:“那时我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家五六口,上有老下有几个孩子。老伴开始没工作,后来才参加五七家属厂,家里还没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每到年节车间工会便给送来了困难补助,不用自己申请生活上有难处单位领导就会想着给你照顾。孩子上学不过三五块钱的学费,开个证明就能给你免掉。职工看病不用花钱,家属看病报销一半,不够还给你临时补助。那时职工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只有一心扑在工作上……”
 
武继松以眷恋的口吻向年轻的工友介绍说:“1958年建厂时我刚刚20岁,每天早早来到厂里,干活有的是力气,天天乐乐呵呵的,下班要开会学习,提高思想觉悟。有时不开会就是看电影、看文艺演出,或者组织青年突击队义务劳动。那时加班加点没什么报酬,,但是大家都志愿参加,争先恐后地干,热火朝天地干。整天无忧无虑,小青年到时候结婚厂里按工龄年限无偿分给你房子,工友们还不请自来帮你张罗、刷房子。那时结婚不用大操大办,不像现在这样奢华铺张:又是彩礼又是陪送,又是婚宴又是轿车。那时结婚很简单:一般由工会主席主持经常搞集体婚礼,周末开个晚会,准备点瓜子糖块,大家都来凑凑热闹捧捧场,要求新娘新郎讲讲相互之间,如何在学雷锋树新风,在参加青年突击队的义务劳动中建立了感情产生了爱情的……”
 
贺忠诚说:“我比武师傅大一岁,是1964年从外地来临时工,当时二十六七岁,没什么技术,学徒又超过了年龄,只好当起重工——在车间的吊车下挂挂钢丝绳什么的。因为厂里没有招工指标,我的临时工转不了正,还是到了文革的1971年,按照当时的国家政策才统一转了正。我转正成为正式在编职工时,我可是一分钱的礼都没送。转正后第二年我就把家属接到东发,东钢厂给了我一室半平房,当年武师傅又帮我盖了个偏厦。当时我老伴和他老伴一起加入了五七家属厂……”
 
已过八旬耄耋之年的楚风臣老人伤感地说:“我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从枪林弹雨中打过来没死就算命大,现在享受离休待遇,工资不低比你们高得多,但是,我的儿女下岗的下岗,离婚的离婚,不让我省心。大儿子也五十多岁,内退下岗后什么也干不了,大孙子结婚没房子他只好把房子倒出来,然后大儿子儿媳两口子搬到我家住;小儿子四十六岁也被裁员回家,整天打麻将赌博,没有多少钱把房子都输掉了,他媳妇气得跟他离婚带孩子回了娘家,但也三天两头来找我要钱。以前也在东钢的女儿女婿,因为单位经济效益不好,要去做买卖,从我这借去几万块,买卖不好做一直没还,说是没赚钱还赔了老本。我的老伴前年走了,我想再找一个后老伴,儿女们都不同意,我知道他们是惦记着我的房子、我的那点积蓄。
可是要是东钢的经济效益好,我那几个儿女都能安心在那好好工作上班,他们也不至于都来啃我老头子。宇虹今年3月撤出后,我小儿子正找人往厂里办,昨天听说宇虹还要来重组,小儿子要回来上班的事就要泡汤没戏了。唉——这个丧尽天良的宇虹,这个不得人心的私有化改制呀,坑了多少人呀!如果社会主义公有制都不要了,我这解放战争不白白参加了吗?那些牺牲的烈士们的鲜血不是白白流掉了吗?谁知道这个国企改革改来改去是这个熊样,毛主席领导我们打下的江山已经改变了颜色!”
 
骑着摩托来到这里的内退职工管树德说:“我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开了一个建筑设计研究所,赚了点钱,几次写信要我们老两口过去,我不想现在就过去。凭我和老婆现在每月这几百块内退生活费,根本不够花,还要儿子给补贴一些。我是沾了儿子的光,没有儿子每月给我俩汇钱,也是不行。我现在气愤的是:东钢为什么经营得好好的,说让我们下岗就必须下岗,而且就开这么几百块钱的生活费?那么多的国有资产流失了,谁来管?我们三十多年工龄怎么算?省国资委的领导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宇虹凭什么这样嚣张?我们怎么也得讨个说法,不然,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就得跟他们斗!不斗,就得任人宰割,就窝囊死了!”
 
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董广志,正凑过来想说点,可能没找到机会,也可能他城府很深不愿意说什么。武继松知道他以前曾在第二炼钢分厂当过材料科科长,对他的情况有所了解:他因为拒绝接收一家质次价高的白灰等原材料,得罪了特意嘱托他要给予关照的潘凤鸣,而因此遭到报复下岗在家。后来宇虹重组东钢,代表宇虹方面的高管申玉驹很欣赏他的这种责任感找到他,要他回厂或者到宇虹集团旗下的其他公司任要职,他没同意。他曾私下里跟吴师傅说过:“我不愿到宇虹这样的私企里替这样的资本家卖命,替他们去跟下面的工人们吹胡子瞪眼睛,克扣工人挣那违心的钱。”
 
武继松走过去跟他点点头,他也含蓄地莞尔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武继松鼓励他:“董科长说说?”
他摆摆手说:“大家说的都挺好,您老说的也挺好,宇虹来东钢重组不得人心,东钢人不是好欺负的!”说完,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臂向武师傅示意后,独自慢步转悠着向别处走去。
(责任编辑:陈久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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