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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史

安那其主义社会革命从西班牙内战悲剧中的教训

发布时间:2020-10-22 来源:作者:赵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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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那其主义社会革命的历史实践中,1871 年巴黎公社的悲剧是主要受安那其主义影响的第一个社会主义政体雏形在外来(普鲁士)军事力量的压力下被资产阶级“共和”派(主要特征是由“普选”产生的政府)镇压的历史,半个世纪后马赫诺运动和喀琅施塔得起义是主要受安那祺主义影响的俄国革命的精髓对于正在形成的列宁主义/布尔什维克一党专制的反抗,而持续了将近 3 年(1936 年 7月 17 日—1939 年 4 月 1 日)的西班牙内战则是安那其主义运动在与资产阶级共和派、国家社会主义政党和新起的共产党又合作又被出卖(内战中的内战)的过程中,被以佛朗哥为首的旧军队、地主阶级、资本阶级、天主教会和保皇党势力联合的血腥法西斯军事独裁击败和报复的悲剧。 
       
关于西班牙内战,当时就有大量各种媒体文献出现,有一千多位记者从世界各国赶去报道战事,美国作家欧内斯特·海明威、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等正义人士直接到西班牙参加来自五十多国有四、五万之众的“国际纵队”,他们写出的文学作品《战地钟声》、社会作品《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等脍炙人口。法国作家阿伯特·卡谬、智利诗人(当时任驻西班牙大使)聂鲁达等的作品也震撼人心,最著名的当然是西班牙艺术家毕加索的控诉德国法西斯轰炸不设防的巴斯克城市的大型壁画《格尔尼卡》。在佛朗哥死后,西班牙虽然政治上妥协不对残留的法西斯势力清算,但对内战研究解禁,受害者们纷纷站出来控诉,埋藏了几十年的大量史料(包括屠杀场所)暴露在公众面前,震撼了国际社会。除了西班牙语、加泰罗语,英文、法文等资料也层出不穷。每一本试图全面描写西班牙内战的书都必须用专门一章的篇幅来讲资料来源,特别要提及新的研究发现,同时也不得不对既有的文献进行评判。不用说,这是西班牙内战在新的形式(历史记叙)下的继续展开。
       
在中文世界里,除了我已经发表的两篇论文,巴金上个世纪 30年代的译文依然是最有价值的文献。虽然在近三年的悲壮斗争中,有许多珍贵的成就(如集体农作),正如意大利安那其主义女作家玛丽·路易丝·贝内里所说:“我确信,如果只是盲目地歌颂而不坦率地承认过去的错误,我们的运动将会更快败坏衰退下去。”本文的目的是从安那其主义的角度来总结西班牙革命悲剧的教训。 


 为别人做嫁妆的选举   

1873 年,西班牙成立第一共和,但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又恢复了军人专政下的“君主立宪”。1931 年,西班牙实行第二次共和。共和政府着手广泛变革(包括言论、集会的自由,女性选举和离婚的权利),裁减臃肿的军队、实行土地改革、宗教教育改革(取消政府一贯给予教会的办学特权)、容许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自治等。这激起军人阶层、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天主教和保皇派等右翼旧势力的反对。他们打出了“财产、信仰、统一祖国”的口号,在 1932 年 8 月举行暴动,被政府镇压;但政府的各项改革政策无法实施,南部安达卢西亚最贫困的安那其主义农民 1933 年 1 月宣布成立共产主义公社,也遭政府镇压。在 1933 年的大选中,左翼联合阵线瓦解,让右翼联盟夺回政权。右翼政府取消各种改革政策、大肆逮捕罢工工人,更加激起社会动荡。 
       
在 1936 年 2 月的选举中,包括强大的全国劳工同盟 CNT(数百万成员)和伊比利亚安那其主义联盟 FAI(FAI 全员加入 CNT 并成为其核心,两者常常被相提并论)、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自治主义政党、受苏联控制的小党西班牙共产党 PCE(成员不到 3 千人)、有托洛茨基主义倾向的“先锋队”马克思主义工人党 POUM(成员数百名)、受西班牙社会党影响的工人总联盟 UGT(与 CNT 旗鼓相当)、以及资产阶级共和派左翼等组成的“人民阵线”,获得总数 925 万选票中的 475 万票微弱多数(在国会获得 267 个席位,远多于右翼联盟的 132 席),得以组织政府。

CNT 的领导层当然有现实理由(如为了释放政治犯)放弃安那其主义社会革命的基本原则参加政治选举,但他们完全没有基本政治智慧保护自己的运动。且不说国际上英美等“民主国家”为了资本的利益不会反对西班牙的资产阶级和教会,国内失掉特权的现役、退伍军人阶层一定会再次叛乱,而且会组织得一次比一次周全,但除了CNT,没有别的全国性力量可以动员、并有决心准备抵抗军事叛乱。如果 CNT 不参与选举的政治游戏,右翼会得到多数选票继续执政,但在军人阶层没有借口政变的情况下,右翼也不能维持统一,推不出一个首领。这种动荡的政局维持下去,等到欧洲(世界)大战爆发,西班牙共和派就不会孤军作战了。    
   
1932 年的共和政府挫败过 8 月 10 日的准备得不算充分的军人叛乱,但这次 1936 年的叛乱策划长久,而共和政府完全没有对付叛乱的准备。6 月 12 日,当时的总理卡萨雷斯接到亚格上校在摩洛哥密谋叛乱的情报后召见亚格,要把他调回西班牙本土或派驻海外。亚格表示效忠共和,说他宁愿烧掉它的军服也不会离开部下,轻易骗取卡萨雷斯的信任,回到摩洛哥继续密谋叛乱。三天以后,卡萨雷斯又犯下一个致命错误。当纳瓦拉州长接到埃斯特拉市长关于摩拉将军密谋的报告,命令武装警察把摩拉的住宅包围起来。但卡萨雷斯接到报告后却命令州长撤离警察:“摩拉将军是忠诚的共和派,值得政府的尊敬”。更不可思议的是:6 月 23 日,卡萨雷斯接到袁世凯式的人物佛朗哥将军的密信,说只要任命他管理,就可以保证军队不会出事。这说明奸猾的佛朗哥脚踏两只船还在犹豫,而共和政府此时应该立即逮捕佛朗哥,实在不行拉拢佛朗哥也好(他那时在金丝雀岛上学习高尔夫和英语,并不是叛乱的密谋核心)。但卡萨雷斯什么也没有行动。7 月 17 日,摩拉和佛朗哥宣布接手政权,武装叛乱开始了。但共和政府刚开始不相信军队真会叛乱,马上要把战争部长的位子让给摩拉!共和派的民众前往马德里政府中心要求得到武器,抵抗叛军,但卡萨雷斯害怕武装的民众比害怕叛军更甚!安那其主义运动就这样被其领导层愚蠢地为这样昏庸的政府做嫁妆。


放弃社会革命的代价

幸好军队的部分军官和多数士兵(特别是控制海峡、港口的海军全部)拥护共和。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政府如此无能,以安那其主义者为主体的平民能够自发地迅速在人口集中的 2/3 的地区平息叛乱的原因。发起军事叛乱的军官,首先要煽动起杀人的仇恨(普通西班牙士兵刚开始只是跟着起哄),但最初只在摩拉对要求分离的巴斯克人和佛朗哥指挥下的摩尔人对西班牙平民的屠杀中获得成功。在德国海军援助下得以把摩洛哥军团运到西班牙本土的叛军仅控制南方贫瘠的安达卢西亚和北方的几个经济落后省份。共和政府除了国际正统性(尽管没有实际利用价值),还拥有占世界第二的国家金银储备(五百吨黄金),也控制着首都马德里、最大的都市巴塞罗那和主要的工业区巴斯克的钢铁与军工厂,以及主要港口、交通干线和重要经济作物产地,拥有更大的胜算。更具社会革命意义的是:在西班牙的历史上,政府不存在了! 


西班牙的安那其主义运动在牺牲原则为别人做嫁妆后,面临着历史性的社会革命机会。特别在安那其主义的大本营巴塞罗那,法西斯叛乱当天就被轻易击败,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实际上垮台了。第二天,当 CNT 领导人Santilan和奥立佛挎枪进入加泰罗尼亚政府大厅时,加泰罗尼亚左翼民族党的光杆“总统”Companys 显得非常诚实:“首先,我必须说你们 CNT 和 FAI 从来没有得到按其重要性应该得到的待遇。你们总是受到迫害。我很对不起你们。我过去同情你们,上台后却不得不反对和迫害你们。今天,你们击败了法西斯军人,你们是这个巴塞罗那城市和整个加泰罗尼亚的主人。我希望你们接受我们忠诚的党员、卫队和民兵的帮助。……你们已经胜利,所有的都在你们手里。如果你们不需要我这个加泰罗尼亚总统,现在就告诉我。我会成为你们的一员士兵,与法西斯战斗到底。另一方面,如果你们觉得我作为加泰罗尼亚总统,在西班牙的别的地方前途不明的情况下,可以继续战斗,请相信我作为一个人和政治家的忠诚。我今天相信,过去的耻辱已经死掉,加泰罗尼亚应该把自己置于最进步的社会事业的国家的前列”。这正是实行社会革命、解散军队、警察等政府机构的最好时机,把所有政治家也编入民兵,共同抗击法西斯。
         
谁也不会预料到,这个诚实的政治家 Companys 后来会因为巴塞罗那电话大楼的 CNT 话务员“监听”他与马德里政府的通话而与共产党联手,命令手下警察武力接管电话大楼!但在当时,大敌当前,Santilan 和 奥立佛不仅挽留 Companys 继续当总统、还把 CNT 服从Companys 支配,Santilan 本人更“应邀”加入 Companys 的政府!更不用提奥立佛后来还与另外三名同志加入几经易手后由“西班牙的列宁”拉戈·卡瓦列罗组阁的政府!更重要的是,CNT 的领导层为此不得不完全放弃罢工等社会革命手段,避免“反对自己的政府”、“为佛朗哥开放战线”。弗农·理查兹总结道:“如果说 1936年 7 月 19 日是西班牙革命劳工在被压迫民众追求自身解放的斗争中谱写历史篇章的一天,1936 年 7 月 20 日就是劳工们被自己的代表开始出卖的第一天”。
         
实际上,在叛乱刚起的头几个月,有可能粉碎叛乱的,但 CNT 以外的各派却忙于瓜分政府权力,失去了历史机会。所有四个安那其主义“西班牙大臣”都留下过在政府当官的回顾。诚实的卫生部长蒙塞尼承认是个失败,司法部长却沾沾自喜他的成就。他对政府的那么多死刑的执行,对共产党的暗杀,抗议过吗?其实,他要是知道资本主义英国的 Howard 刑法改革联盟等工作,就会闭嘴了。倒是进入加泰罗尼亚政府的 Santilan 一年后坦率地承认:“我们不比别的任何官员好。事实证明我们进入政府只加剧了政府权能,根本没有改善劳工的经济、政治权利。”“一个人不能同时侍候两个主人。如果我们站在人民一边,就不可能站在人民的敌人-政府-一边。我们现在是政府的一部分,就是说我们在反对人民”。“所谓‘工人国家’只是革命的终结和新奴隶政治的开始”。在“五月悲剧”中,这些大臣们站在政府一边,被派往巴塞罗那,传达了“赢得热泪但不是服从的演讲杰作”,叫人民放弃抵抗。蒙塞尼最后总结道:“我们 CNT-FAI 绝对单纯,不是搞政治的材料”。

无视国际革命的机会

如果说共和政府的其他各派既没有意识到摩洛哥对共和的威胁,也没有摆脱西班牙“帝国”蔑视阿拉伯等殖民地的偏见,具有革命传统的 CNT-FAI 也不例外。共和政府的安那其主义者卫生大臣蒙塞尼甚至用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口吻指责佛朗哥“没有西班牙感觉”:“如果他们是西班牙人,是爱国者的话,就不会用摩尔人来推行法西斯制度。被我们殖民的摩尔人不是基督教文明,反过来要殖民我们”。本来,这些安那祺主义的领袖们如果有一点佛朗哥的政治头脑,就应该想到在叛乱刚开始时,立即以西班牙政府的名义,宣布摩洛哥的独立!实际上,在内战初的头几个月里,没有失去人性的西班牙士兵还不习惯对自己的同族(特别是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女)大开杀戒,摩尔人被佛朗哥利用打头阵,被许以各种暴行自由的奖赏,搅动了整个西班牙的仇恨烈火,后来又被佛朗哥有意识地送死。

放弃政治独立性的自由
 
即使失去了赢得内战的历史时机,安那其主义者还有较好的机会采取一些独立自主行动,争取较好的结局。佛朗哥在军事上本来可以大为提前结束内战,但他利用已经胜利的战争,要把共和的种子彻底杀光。这也为共和派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安排后路。例如,应该把国库的五百吨黄金从混乱的马德里运到安那其主义支配下的巴塞罗那来已备后用,但 CNT 的头头们害怕搞坏已经互不信任的马德里-巴塞罗那关系。其实,连共和政府总统也逃到巴塞罗那、政府内阁也迁出马德里到巴伦西亚去了(1938 年 10 月 28 日又从巴伦西亚迁至巴塞罗那)。在内战已经没有胜利可能的现实条件下,那五百吨黄金决不能“送到苏联保存”,最好能够送到墨西哥以支撑流亡政府,等到大战的爆发;次策是由各共和派瓜分,即公平又安全,可以为上百万共和派流亡提供基本的经济条件,也准备日后政治上“卷土重来”。至少,也可以送给被遣散的几万国际纵队的战士,让他们有条件安顿自己,同时为西班牙共和在全世界作义务宣传。据后来从巴塞罗那到美国留学、任教的维森特·纳瓦罗记载:他到处寻找国际纵队林肯军团的老战士,悲哀地发现他们在美国麦卡锡主义反共阴影下不愿提及这段英勇悲壮的历史!
       
因为只有苏联(带有拖延内战而不是击败法西斯的政治意图)的实质性援助,共和政府(特别是关押包括共和派的监狱)实际上处于苏联秘密警察和为数不多的西班牙共产党的控制下。共产党推行共产国际的“统一战线”谋略,为了政治(夺权)目的,坚决反对连社会党也同意的土地国有化等社会革命政策,让天主教影响下的农民没有愿望为共和而战,倒向佛朗哥。当共产党把“西班牙的列宁”也赶下台、又屠杀监狱犯人、滥杀国际纵队义勇军、暗杀具有托洛茨基倾向的马克思主义工人党员(包括其领袖安德烈斯·宁)、1937 年 5 月在加泰罗尼亚施行军事政变挑起内战中的内战、连国际纵队也被解散时,安那其主义者就应该坚决地退出政府,组织自己的力量实行战略性的撤退(确保港口和通往唯一外国-法国-的陆上通道),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牺牲。但是,安那其主义的领导层明知自己在政治上的无知,却被权力腐蚀无法自拔。当共和政府内阁决定抛弃马德里逃到没有国际地位的巴伦西亚时,政府其实也被民众抛弃了。CNT 的四个大臣确实抗议过,并表示他们要留在马德里与民众抗战到底,但最终还是舍不得大臣位子。他们逃跑的车队中途被愤怒的安那其主义指挥官挡住,不得不返回马德里,却又乘飞机逃去巴伦西亚。
         
在巴塞罗那失陷、共和国总统和内阁都逃到法国的最后日子里,1939 年3月5日至 6 日,本身没有政治野心的中部战线司令卡萨多上校幻想能够在马德里驱逐共产党后可以从佛朗哥得到宽容的投降条件,宣布接管政权,遭到共产党控制的军队的围攻,演出了内战尾声中的又一场内战。安那其主义指挥官的军队制止了共产党军队的围攻,帮助卡萨多等人逃出马德里,自己等来了佛朗哥的行刑队。 


未完的结论


佛朗哥征服西班牙后,在英国、美国等政府的扶植下,维持独裁统治到 1975 年死去为止,但西班牙在他死去两年后再次实现共和。1981 年,一小撮军官突袭国会,扣押国会议员们,企图发动政变,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被佛朗哥一手养大的卡洛斯国王看清历史大势,通过电视转播谴责政变,得到西班牙社会的普遍尊敬。因为今天的西班牙共和已经不可逆转,西班牙民众不允许内战重演。不仅如此,西班牙议会还通过决议,授予还健在的全体国际纵队战士以西班牙公民的荣誉身份;实现民主的西班牙法庭也传讯到英国治疗的皮诺切特,不允许这个智利的独裁者逍遥法外;因为切身经历了被国际强权(英、美、苏联等)出卖的西班牙深知国际正义的人类价值。安那其主义也与西班牙民众一道成熟起来,没有去凑选举的热闹,也不再会听任任何试图把安那其主义运动拿去做政治交易的“领袖”的出卖。

当然,正如那些经历西班牙内战和世界大战、国际冷战等人世沧桑的国际纵队的老战士所说:“如果历史重演,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经历了这么惨痛的教训,安那其主义者还是会做出同样的牺牲选择!说到底,安那其主义就是捍卫人性、不被各种政府权力利用倒退到兽性和野蛮的社会运动!
         
当罗马帝国的一个边远行省的无名小部落把他们的一个“持不同政见者”与两个小偷交给罗马总督处决的时候,谁会想到这成为人类文明的转折点?今天,我们安那其主义见证、承受、反抗了人类近代社会误入国家主义以来的愚昧、战争、丑恶、悲惨的未开化的政治秩序,以殉道的精神向人类展示另一条自由、平等、人道的社会形态选择。克鲁泡特金说得对:“如果耶稣再生,他只能是一个安那其主义者”。 


(责任编辑:山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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