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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

必讲:第三回 邹书记现场办公 余行长开出良方

发布时间:2020-09-19 来源:主人公网作者:必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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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冬天香樊特别寒冷,十一月底,吃了大量人参、精力格外旺盛的北方之神,便鼓动令人打颤的寒潮滚滚南下,呼啸的西北风如同穿铁甲、戴钢盔、一队紧跟一队的骑兵,挥舞着大刀一路杀来,人世间满目疮痍,哀鸿一片。十二月上旬下了场柳絮般的小雪,这支由班长率领的“尖兵”,不到半天便被对方消灭干净。十二月中旬下了场纷纷扬扬的中雪,带队的团长满脸杀气、威严无比地向世人宣告,“要打大仗了!赶快逃命吧。”没两天,“大如蓆”的暴雪从天而降,而且是“接二连三”,间隔极短,就像头场万人的拼杀之后,伤的兵,残的将,丢的盔,卸的甲,还没清扫干净,第二场集团军级的大战又开始了。这一年的冬天狠心的老天爷不睁眼,非要把人冻得鼻子通红,腮帮灰白,个头缩短三公分不可。

“大寒”时节,张元彪像只藏在树洞过冬的黑熊,因为缺乏“秋膘”而睡不着觉:饥饿使它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寒冷令它浑身打颤,毛骨悚然。洞外的冰天雪地断了它觅食的欲望,天地间一片茫然又使它惶惶不可终日……骨瘦如柴的它命在旦夕。
 
从下半年起银行开始紧缩银根,不少中小企业因贷不到款而停产,最后饿断饥肠,抛尸闹市。几家支柱性的大国企手中无钱,不是毫无生气,步履维艰,就是面无血色,奄奄一息。它们当家的一封封告急的信件像三九隆冬的大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市委书记市长的办公桌上;一个个求救的电话似呼啸山林的西北风,一阵阵响彻在邹坚锐李棋的耳旁。
 
室外玉龙飞舞,周天寒彻,心急如焚、火烧火燎的邹坚锐无心出门看雪景;室内暖气融融,春意盎然,他却像呆在冰窑里,浑身颤抖,阵阵心凉:今年的财政收入从何而来?……涉及到政绩的GDP像个磨盘坠在他心上。
 
向轴是市政府的心肝宝贝蛋,在众多的儿子里他争的钱最多,少了他政府餐桌上的鱼肉将换成萝卜白菜。而此时这父母宠爱的骄子却躺在医院的急救室:氧气管子插着,心脏监控器安着,技术高超的医生和周到细心的护士二十四小时的候着。室内是有几个喜眉笑眼的小天使扇着翅膀,但室外的树上却栖息着一大群不停地聒噪的乌鸦,慈爱的上帝在天空向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不断地招手……哎哟,死神离他不远了。此时父母官邹坚锐正带着一位神医风尘仆仆地往向轴赶,神医的挎包里装着一付能令向轴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张元彪从厂办得到消息,知道市府的领导这次来向轴一不是视察,二不是指导,而是现场帮他老张排忧解难,所以他的心情像五月的鲜花,特别的美好。当“解放大军”的小车队一出发,他就带着领导班子的全体成员在厂办公楼前恭候着,那个迫切期盼的心情像受到天灾的地方官,等待带着丰厚钱粮来慰问的钦差大人;像闹饥荒的灾民,等着大户人家施舍自己一碗羹。
 
为解决向轴的资金紧张,邹坚锐虽然车马劳顿三上省城,但仍然衣冠整洁,风流倜傥、气宇轩昂的他总是一副赶场吃酒席的喜庆相。邹书记对恭候他的向轴领导们说:“我带来的人大都熟悉,不说了。今天我介绍一位你们陌生的。”他走到一位年近五十、身材魁梧的男子面前,带着对财神的尊重与感激,用十分恭维的口气说:“这位是工商银行香樊分行的行长余杰同志,是今天这场戏的主角。戏演得咋样全看他了。”乖乖!赵王爷到向轴来了!而且还唱主角。此时张元彪内心的感觉是“火烧红莲寺——妙哉(庙灾)”、“三伏天喝凉茶——浑身痛快”;他外部的表情是“弥勒佛的脸——笑眯眯”的:一副十足的得意相。
 
似乎看到余行长衣兜里统着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张元彪快步走近余行长,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生怕这位从上帝那来的天使一个不高兴,扇一下翅膀飞了似的。张元彪闪着亮眼,张着笑脸,抖着眉梢,喜出望外地说:“还请余行长亮金嗓、展银腔,甩长袖、舞丰姿,给向轴人演台好戏哟。”
 
见两位这有份量的大人物抬自己的庄,余行长有些受宠若惊,他诚惶诚恐地说:“惭愧,惭愧。今天我不过是个小演员,邹书记是编剧,李市长是总导,我按他们的要求搞,不敢造次,不敢越轨。”
 
众人在温暖的阳光下寒暄了一阵后,便走进办公楼一楼的小会议室。向轴自己烧锅炉,车间和办公楼都有暖气,室外零度以下,室内温暖如春。落座后邹书记问张元彪,“张厂长最近忙些啥?”张元彪知道这是一种漫谈,一种切入主题前的闲聊,就像平民百姓见了面先问你“吃了饭没有?”或者“日子过得咋样?”虽然漫不经心,却充满爱意。也好,正想对相信自己的领导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他极认真地说:“上个月市民政部门发起向贫困地区捐款捐物的活动,我们厂配合了一下。活动刚结束,全厂共捐现金46912元,粮票7836斤,衣服4065件。准备后天装车运走。”
 
李市长的言行稳重得像他身上穿的中山装,他用少有的夸奖说:“张厂长去年干得不错,听说那个蛮赚钱的7815E还被评为国家轴承行业唯一的银质奖,可喜可贺呀!这种叫得响的拳头产品要多干快上。”
 
李市长唱完赞美之歌的第一节,邹书记很熟练的哼起第二段,“元彪去年确实干得不错,在企业文化方面尤为突出:创建厂报,编唱厂歌,制作厂徽,极有特色。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近万向轴工人身穿蓝色的工作服,胸前佩厂徽,口里唱厂歌,迈着雄健的步伐,走在宽阔的中央大道上……这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多么的朝气蓬勃!多么的欣欣向荣!多么的显示力量!多么的令人向往!我都想成为其中一员。扳着指头算算:从85年市里把向轴列为‘工资总额与企业经济效益挂钩’的试点单位开始,86年到89年你们连着四年长工资。听说88年还一伙子涨了两级,真是大发不离双八呀!去年元彪接手又涨了一级。乖乖隆的龙,不算不知道,算了吓一跳:同年参加工作,到向轴当工人比在市政府当公务员多拿一倍的工资。难怪市政府的七个仙女八位金刚闹着辞职,非到向轴当工人不可。哎,人向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好的地方不争着去那才是个苕货。我们来的时候,几位年轻的女秘书托我向你张厂长打听一下,问需不需要办事员?我才不帮这个忙咧:人都放跑了,难道还要我们书记打字?市长整理文件?元彪,我可告诉你:千万莫挖我的墙脚哟。哈—哈—哈!玩笑话,玩笑话。”邹书记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笑脸,他自信有弥勒佛的肚量,张元彪为贷款的烦心事整天愁眉不展,哭丧着脸,他不下十次的指责他,“老张,莫鸡肠小肚的,办法会有的。”
 
看到两位主要领导发了言,张元彪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添了最后一把柴,“前两天去年的财务报表整出来了,跟市里承包的五项指标全面完成了,还略超一点。这要归功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归功向轴近万名职工的拼搏,刚才邹书记说我们搞的不错,工人的工资像万山上的竹笋越窜越高,这是事实,一点都没夸张。我的前任陈新陈厂长比我的板眼大,四年涨了五次工资,工人很满意,因此干劲冲天。说一千道一万,只能说我老张有佛气,承包的基础好是我老张家积了阴德。去年我们说是涨了一级工资,其实是浮动的,当月有效益就发,没效益不发。我考虑过:基本工资不能涨得太快,要适当地照顾一下左邻右舍的情绪:你家天天啃蹄髈,隔壁顿顿喝清汤,不好意思嘛。至于市政府的七个仙女八位金刚想跳槽来向轴,邹书记你放一万个心,我可以肯定地说:一个都不要。向轴现在人满为患了,我们正在考虑精减非生产人员。当然啰,关紧向轴的大门并不容易,还得你们这些父母官大力支持。听厂人事科反应,现在每天都有市里的干部子女托关系、走后门,削尖脑壳想进向轴。有些我们可以推掉,有些像橡皮糖,粘劲大得很,扯不开、甩不脱。这事还得两位领导发句话,帮我撑撑腰。”
 
这种明摆着有理的官司,“明镜高悬”的州官岂能推掉,邹书记十分爽朗地说:“我们今天来就是帮你们说话的,就是给你们排忧解难的。这件事回去下个文,政府机关里不管是天王的老子还是阎王的爷,任何人都不准迈进企业人事科半步。这要形成一个铁板钉钉的规矩,违者要追究责任!李市长,你看行不行?”
 
李市长板着面孔,严肃认真地说:“非常必要!在张厂长去西天取经的路上,我们佛门只能派出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为他保驾护航;决不允许从佛门溜出神通广大的飞禽走兽、小鱼蚂虾干扰他的行程。回去我督办这事。”
 
闲聊的差不多了,邹书记说:“我们转入正题吧。咋样解决你厂贷款难的问题,这事我们跟余行长沟通过了。具体办法请余行长讲。”张元彪的目光刷地一下转移到余行长身上,仿佛他是尊身高三丈的观音菩萨,只要他开口说话,无一不是慈悲为怀、救苦救难的语言。余行长习惯性的清了下嗓子,“这次物价铺天盖地的飞涨大家看到了,说明啥?用老百姓土得掉渣的话说,‘钱变毛了’,用我们的行话说,‘流通过剩了’。政府调控这种局面通常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提高银行的存款利息,鼓励大家多存钱;另一种是提高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紧缩银根,减少放贷。这次反通胀无论是存款利息还是存款准备金率都达到了新中国的历史之最,说明形势空前的严峻。这次通胀像八级地震:山摇地晃,房倒壩裂,土崩瓦解,人心惶惶。前三十年我国也曾发生过两次通货膨胀,但很小,像一二级的地震,可以说老百姓感觉不到。那时的计划经济对付通胀可以‘关、停、并、转’,可以‘限量减产’,效果嘛,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我们银行所面对的除了国营企业,还有大批的民营企业,合资企业,外资企业,而这些企业的生产经营完全不受国家行政调控:你一不能命令他并转,二不能强迫他停产,只有通过税收或放贷国家才能掐住他们的脖子,让他们服气。”
 
嘀哆了半天,讲的全是与向轴无关的话,本事大的演员会察颜观色,这是与观众互动的基本功。经验老道的余行长看出张元彪这位主要观众那兴奋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了,微笑的面容像凋谢的花朵,激动的艳丽由厌烦的色彩代替:要是在“大上海”的舞台上,自己这个演法台下早起哄了。他知道该尽快结束这种不疼不痒的“形势报告”。
 
余行长说:“严格的讲,在存款利率和准备金这两点上各个银行是没有自由的,这是中央银行定的硬性指标。但是,……将减少后的有限资金贷给谁?……这一点各个银行有自由。谁都知道,女儿要嫁到帝王家,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各家银行都会将微薄的资金贷给资产最优良、信誉最好、赢利能力最强的企业。这两个月为了你们向轴的贷款,邹书记多次跑省城找我们的朱行长,跑烂了两双鞋,磨破了嘴皮,最终他们协商了一个办法,我遵照执行。”余行长的话恰到好处的告一段落,他端杯子喝起茶来。他也是个官,虽不大,但能掐别人的脖子,所以他经常摆谱要味。“卖关子”、“吊胃口”是他常玩的手法。
 
通胀以来轴承钢的价格涨了百分之四十,老厂长传下的真金白银早已花落水流,职工交的“风险金”也水尽山穷,每到买钢材的日子张元彪都是心惊肉跳、坐卧不安,一面遭孽巴沙地对银行说,“能不能贷一点款?求求你了!”一面低三下四地对钢厂说,“能不能赊一点钢?求求你了!”一面讨好卖乖地对汽车厂说:“能不能付一点钱?求求你了!”就这三个“一点”,随时能使向轴十分脆弱的资金链断开;就这三个“一点”,随时能使向轴有序的生产陷入瘫痪;就这三个“一点”,像个煮熟的鸡蛋噎在张元彪的食道,既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随时有窒息的可能:近半年张元彪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眼前的情况。从长远看,向轴还需要大量的资金用于“八五”的技术改造……。以后的事可以缓一缓,如何渡过眼前这一关?张元彪确实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听余杰说邹书记找过省工行的朱行长,看来市领导还是挺重视向轴打的那些救援报告;听说还搞了个协议,看来八字有了一撇,吉多凶少,得耐心听余行长讲下去。张元彪拼命地拔着烟,大口地喝着茶,极力地稳住神。
摆足了谱,润够了味,余行长说:“今天我们到向轴现场办公,首先,落实向轴在‘八五’规划中地方贷款百分之四十的问题。向轴计划‘八五’期投资6700万人民币:中央贷款4226万,占百分之六十;地方贷款2480万,占百分之四十。中央那一大块我们管不了,但能肯定,只会减少,不会增加。去年国家把30万辆轿车轴承的配套正式定在向轴,可见国家对向轴的重视,所以……既使减少贷款,也少不到哪去。地方贷的那2480万,我们跟市领导协商过,既然向轴是我市的支柱产业、我市的纳税大户、我市的改革试点,我们应该有和市委领导一样的心眼——偏心眼。我们把贷款的重心偏向向轴:我行决定在‘八五’期间向你厂分期分批贷款2232万,也就是将你们的贷款压缩百分之十。这是我们尽的最大努力,希望向轴的各位领导谅解。”说罢他站起身来十分抱歉地对着向轴的领导拱了拱手。折扣了别人二百多万觉得理亏,他表现了应有的风度。
 
不管咋讲,脚镣打开了,虽然手还铐着。有点把解放感觉的张元彪忙站起身来说:“理解,完全理解。‘困难时期’有碗稀面汤喝就不错,比我们预想的好得多。我们打心眼里感谢余行长,感谢市委的各位领导。”说罢十分诚恳的对着余行长和各位领导拱了拱手。虽然花开得小了点把,但他还是对献花人表达了谢意。
 
乘张元彪讲话之时,余行长抓紧吸了两口烟,序幕刚刚拉开,好戏还在后头,精气还得十足。待张元彪落座后余行长接着说:“当然,一旦形势好转,我们会尽快恢复你们2480万贷款。我知道你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那‘远水不解近渴’的2480万,而是眼前迫切需要的流动资金。向轴现在危险很大,可以想象,它像一个重症病人,随时有死亡的可能。如果能针对性的挂上两瓶吊针,再输点营养液,它又会活蹦乱跳。这吊针和营养液我不说,大家心里有数,那就是钱!钱!”
 
财神爷说到“钱”这个世人注目的话题,张元彪又来神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闪烁着期盼的眼神,像饥饿难忍的乞丐,排着大长队等着慈善机构的施舍,快轮到他了。
 
“我发现大家有个十分错误又非改不可的观念。”余杰接着讲:“大家认为银行钱多得跟山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实不是那回事。咋说咧?说白了……说穿了……说透了:银行就是个企业!轴承是你们的商品,‘钱’是我们的商品,都是做买卖赚钱。银行这计划经济时代的财神爷,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叫化子,前两天各银行搞的高息揽储就是他拎着破篮子沿街乞讨,‘可怜可怜我吧,各位大爷二奶奶,给口吃的吧!’我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你们,银行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们想从银行贷一分钱都不可能。叫花子破碗里还有个剩馍,……哎唷,空有其名的财神爷还不如乞丐。如今我们一天三餐喝的是稀汤,上面既不漂油花,下面也没沉米渣。前两天我对那些上门苦苦求贷的小厂长、小老板们说,‘我实在没法了,回去吧。早点关门,洗了睡。’”说到此余行长又恰到好处地打住了话头,他扬着脸抽烟,低着头品茶,闭着眼养神,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他知道,甩出去的海竿已钩住了别个的心,这套演技跟京戏表演大师梅兰芳的水袖一样,被他耍得娴熟。
 
此时,张元彪感到“厨师拍屁股——坏了菜”,“三九天吃冰棍——寒了心”。原指望“现场办公”能砸脚镣解手铐,来个彻底的翻身解放,哪晓得余行长把话说死了!真是“寡妇死了独生儿——一点想头都没了”。张元彪把死亡前最后那一丁点儿求生的眼光投向了邹书记,他把邹书记当成一位能回天能转地的大法师,他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说:“邹书记,难道真没有丁点回旋的余地?”
 
“编剧”邹坚锐稳如泰山,他那极深的城府并不因为这点小旋风而尘土飞扬,沙雾漫天。他不动声色地闭着眼,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听余行长慢慢讲,莫着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帝关了你的门,总会给你开扇窗子的。”
 
张元彪急得血压向上直窜,冷汗往外直冒,手脚冰冰凉。但聪明过人的他从邹书记的话中感悟出“天机”:起死回生的独门解药在余行长兜里统着!山林射出一枝响箭,东方露出一丝朝霞,张元彪求生的欲望更大了,他再次把乞丐的目光移到财神爷的身上。看来余杰是大兹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的化身,张元彪暗忖道:行行好吧菩萨奶,冲着向轴近万人手里的饭碗我给你磕三个响头都行。
 
润罢嗓子的主角又开腔了:“邹书记说得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张厂长是‘吉人自有天相’:路,就在你脚下;花,就在你眼前。市委领导和我们银行,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向轴这个宝贝儿子蹬腿翘辫子的,经省行朱行长同意,我们决定给向轴一项特殊政策,这个政策是向轴起死回生的良药。药方我们开,药要你老张凭胆量,靠智慧,想方设法,自己去抓。抓得回来,向轴有盼头;抓不回来,就怨不着我们了。现在就看你老张有没有白蛇盗灵芝的那个板眼了。”
 
张元彪的心提到嗓子眼,余行长再卖关子,急不可待的他就要动手抢那颗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了,“快讲!快讲!是个啥药方?”
 
“药方就是自筹资金:我们工行特批你们厂内银行搞一次储蓄活动。”余行长说:“厂里的职工把钱存到厂内银行,这笔钱可以当作应急的流动资金。”余行长的话像领导家的后门,同皇帝的圣旨,如佛祖格外的恩典,似上帝为他老张开的窗。
 
此时张元彪内心的感觉是“老太婆摸鸡屁股——总归有蛋”,外部的表情是“骆驼的头——扬着脸”。晓得了“芝麻开门”的秘诀,张元彪眉飞色舞地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高!实在是高!”张元彪的血压“刷”的一下降下来了,流冷汗的闸门也关住了。
 
张元彪是“六月的天、小娃子的脸——说变就变”。他满面愁容又变成一张笑脸。而余行长却板着脸,像个伍分钱卖掉了“点石成金”的专利而万分后悔、正在想方设法把它赎回来的珠宝商。他开的价码说高也不高,他对张元彪说:“你莫高兴的太早,市委领导和我们银行商定,给这次储蓄活动戴三个紧箍圈——有三条要求。你们能遵守,就执行;不能遵守,就取消。”
 
只要彻底的翻身解放,就是火海张元彪也愿下,就是刀山张元彪也敢上。估计这是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中的最后一难,张元彪迫不及待地问:“请讲。哪三条要求?”余行长毫不还价、语气坚定地说:“第一,储蓄活动只搞一次,绝没有第二次。第二,筹集到的钱只能买钢材,绝不能它用。第三,这次储蓄的利息由你们厂支付,就这三条。完了。”
 
张元彪那个尽是阿拉伯数字的脑子转得多快啊!余行长一讲完他马上意识到淮海战役打赢了,雄心勃勃的他接下来要干的是横渡长江,解放全中国。他弹簧似地从椅子上腾起身来,激动得有点不能自己,“行……我们完全答应……坚决遵守!谢谢你,余行长。谢谢你,邹书记。谢谢你们了,各位领导!”张元彪对救他燃眉之急,解他倒悬之苦的恩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场的各位热情地鼓起掌来。
 
待掌声平息后,眉还在飞翔、色还在舞蹈的张元彪十分谦虚地说:“余行长,我想请教两个金融方面的问题:我们搞储蓄存款期多长较好?利息支付多少较适合?”
 
戏快幺锣了,表演十分精彩的余行长像观音菩萨为“求子”的张元彪传授箴言,指点迷津:“按照资本主义国家经济运行的规律,大致十年有一次经济危机,调整期一般为三年。因此我建议你把存款期定为三年,这样比较保险。利息嘛……我的意见不超过百分之二十五。前段时期银行间的利息大战最高也就百分之三十,现在存不到那高的了。我说的这个数是上限。利息搞高了加大厂里的负担,搞低了又没人愿意存,这就要你们当领导的心里有数,有斤两,有分寸。我要提醒你们的唯一之处:一定要充分考虑自己的偿还能力!不要到时候让政府卖儿、银行卖女替你们还债。在这种事情上失信于民是最可怕的。切记!切记!”
 
此时,一身轻松、想展翅飞翔的张元彪真想高呼三声“万岁”!但最终他还是压住了心潮的波涛,十分稳沉地说:“谢谢你的指教。吃过当奴隶的苦,倍觉做主人的甜。我们一定把握好这次难得的机会,决不给领导制造麻烦。”
 
整场戏演得如此成功,编导邹书记当然是一脸笑。他略抬了一下右手,众人闭了口,他便旁征博引、极富哲理的作了总结发言:“对企业家来讲:银行紧缩银根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一点法都没有的事;但要盘顺自己屋里的事,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还非得有一套治家的良方不可。
 
“工业和农业有许多相似之处。老天爷不下雨咋办?农民一定会想到开源节流。开源就是找水源,比方打口机井,找点地下水;节流就是最大限度的节约用水,不让水白流。同样是这个理,向轴的领导在资金紧张时也要想到开源节流。万事各有各的理,但道理是相通的,就像黄果树的瀑布,张家界的清溪,济南府的涌泉,九寨沟的小河,九九归一,最终汇入大海。
 
“开源对你们来说不大好办,现在工行的领导给你们解决了。但引来的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长江水,而是暂缓燃眉之急、十分有限的堰塘之水,你们要按着点用。所以节流就更显得重要了。
 
“节流是个大舞台,在这方面你们可以施展浑身的本领:能蹦多高你就蹦多高,上头无顶;能跳多远你就跳多远,前面无界。请记住:节流大有潜力可挖。在某种意义上讲:开源是有限的,节流是无限的;开源是外因,节流是内因。内因往往起决定的作用,这是毛泽东的哲学思想。
 
“作为一个企业家,一定要练好内功,搞好内部管理。就像一个人,内部的五脏六腑调理好了才能有效的抵御外部的严寒酷暑:内火大了……容易热感冒,咽喉疼,要解表;内火小了……容易冷感冒,打寒战,要发汗;内火不大不小……正好!不容易感冒。我想大概是这个道理。
 
“好了,我不嘀哆了。就节流这一条,真做好了也够你们受用的。看看你们哪位领导还有话说?我指的是向轴的领导,今天来就是听你们的意见。”
 
张元彪瞄了一眼坐在两边的向轴同志,他们异口同声的小声说“没有了”。张元彪像个质量极好的传话筒,他声音宏亮地对邹书记说:“没有了”。卸下包袱的邹书记长叹一气,“哎……真的没有了?李市长,我们也该打道回府?”文质彬彬的李市长说:“行。还是回家吃糠嚥菜吧。老张这个穷方丈是不会请我们吃‘满汉全席’的。”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邹书记像根壮实的春笋第一个在地面冒了尖,在场的人不甘落后,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张元彪赶紧走到邹书记身边,主动热情地握着他的手,不断地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邹书记,这下可帮大忙了。”那个感激的情态,像怀孕的妇女在送子观音象前不停地磕头。
确实下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邹书记却轻描淡写地说:“小菜一碟。应该的。我市的财政收入全靠你们几家大国企,你们就是我老邹的衣食父母。你们都垮了,哪来钱发工资?没钱我这个书记也得个破篮,掂个破碗,沿街要饭啰。不说了。好好干吧!”说罢他攒劲地握了一下张元彪的手。张元彪从这个力道中感到了政府的期盼和自己肩上的重担。
 
临上车前,向轴厂办的工作人员给每位来宾送了一个小礼品盒,一寸见方、精美小巧的盒子里装着两副向轴的厂徽,礼品级的夹在礼服上,实用级的别在工作服上。
 
“解放军”的车队向市区驶去了。经过近半年的苦难,多嫩的皮肉也磨出了老趼,张元彪的人生画卷的色彩没有先前那鲜艳了。此时的张元彪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忘却了不久前在地狱中受的燃眉倒悬之苦,以一个立在地表的自然人的身份思考:去掉了脚镣手铐就该欣喜若狂?……漫漫的征途上等着自己的会不会有张天罗地网?……
 
张元彪看了一下手表,整五点,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他对党委程书记说:“我们进去开个会吧?”“行。是得抓紧点,有必要加班开。现在全看我们自己了。”程书记的心情比张元彪还要急。于是一班人告别了无限美好、但已近黄昏的夕阳,又走进会议室。至于张元彪想个啥法让工人掏出压箱底的银子,且听下回分解。
 

(责任编辑:林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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