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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

必讲:第二回 新官上任三把火 倾盆大雨从天降

发布时间:2020-09-16 来源:主人公网作者:必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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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精神的习性有如钟摆,一旦被理想上紧了发条,它便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即使理想已经破灭,挂钟是不会恰恰在钥匙丢失的时候突然停摆。上班的铃响仿佛启动了张元彪的大脑,按照以往的程序他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条他急需的毛主席语录:“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心存大业,踌躇满志的张元彪打开了抽屉,从中拿出了五张早已填好的委任状。他将这由他签名盖章的状纸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两遍,生怕出现差错:万一将第“一”副厂长多写了一横,写成第“二”副厂长,那会贻笑大方……。更何况,对他本人而言,状子极有收藏价值:三好学生的“奖状”是成长期的鲜花,而将军的“委任状”是成熟期的硕果。不管咋说,我老张是响当当的园丁,他们是我亲手栽培的五棵牡丹芍药。颁发给人家一张书写工整的委任状,绝对胜过成全别个一段美好的姻缘。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得意非常的张元彪似乎救了五条人命,建了五座七级浮屠。
 
这次由他任命的内阁里有两位新面孔:他把竞争的对手李兴荣晋升为全厂生产的主管,这样既显示了他老张的大度,又讨得胡部长的喜欢;他还把那个喜欢“说话算数”的“老班长”张华超提拔为副厂长,作为第二梯队培养,他要训练他,让他懂得服从,他想分化他们五兄弟的联盟,让他们只对皇上效忠。
 
内阁的名单事前他征求过程书记的意见,虽然程书记不再是一言九鼎的督军,被老佛爷贬为他老张的带刀侍卫,其职责是“保驾护航”,但张元彪眼中仍然有分有寸,心头还是有斤有两,他知道程书记有套匣子,里面装着许多闪着金光的奇珍异宝——被多年的实践证明是卓有成效的工作方法。穷得叫花子似的他还得常去那个大户人家乞讨。
 
那天邹书记的讲话仿佛把张元彪带到了外国,让他大开眼界地看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多米诺骨牌,随着第一张牌的倒下,其后的牌引起连锁反应,最终发生了各种意想不到的奇迹:一幅绚丽多彩的图案出现在眼前。极具联想的张元彪决定在向轴搞“层层承包”。
 
经济师都是满脑子钞票意识,层层承包很自然的让张元彪这位视自家二百万为一手纸的家伙,看中了别人兜里那张把毛角子钱——他决定人人掏荷包,在全厂搞“风险抵押金”。他老张确信:有风险意识的人才会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不停地移动秒针;仿佛那不知疲惫的蚂蚁,不歇脚地寻找食物。
 
承包经营纵有千朵花满枝叶,归根到底,职工选出来的厂长张元彪是真心想带领大家共同致富。张元彪是个喜欢“吹小号”的人,在向轴电视台他信誓旦旦地对全厂职工说:“只要完成了承包,我按银行利息的一倍支付你们‘风险金’的利息。”“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四年回本”,工人听罢笑眯了,仿佛他老张端着个聚宝盆,在厂大门口给职工挨个发元宝。老张当然不是卖红薯的,他多付的那一半利息与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相比,可以说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在与各分厂签承包合同时,张元彪这个存心伐木的樵夫却碰到许多他未料到的荆棘,比方吕小平提出“对外创收”的问题。
 
机修分厂拥有本地区最雄厚的设备修理能力,但这个笑傲江湖的豪杰却有个类似痔疮的难言之隐:当年“大而全”的棒小伙,如今落了个“产能过剩”的后遗症。机修的工人,特别是开“大、精、稀”类(大型、精密、稀有)机床的那十二条身怀绝技的好汉,骄傲的脸上常显露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愧色。周末的“碰头会”上张元彪把机修的问题放上桌面,征求大家的意见。
 
“第二梯队”的战士总是斗志昂扬地想露头角、显能耐、当先锋,张华超抢着发言便证实了这一点。刚满四十岁的张华超个不高,但长得很结实,体内没有过多的脂肪,打铁的人都是这副模样。张华超的脸是长方形的,有棱有角,像锻锤打出来的;从不带笑的脸总是繃得紧紧的,以至能眉开眼笑的双眼皮也被拉扯成单眼皮了;面色是铁青的,跟锻件上的氧化皮是同一种颜色:那是张说到做到的男子汉刚毅的脸。
 
打铁的从不拖泥带水,张华超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赞成机修对外创收。不是说机修没有这个能力,这些年他们的门市部哪年不是硕果累累?凡胎肉眼的都能看见。可我为啥反对他们创收呢?我认为:不能捡了颗小芝麻丢了个大西瓜;不能因此影响全厂广大工人的情绪,毕竟生产分厂没有对外创收的能力。不说别的,单说生产的龙头锻工分厂,工作环境最差,劳动强度最大,如果职工再在生活福利上与马路对面的机修分厂拉大差距,眼看着人家隔三岔五的往家里拎东西:绿色的西瓜、紫色葡萄、红色的苹果、黄色的鸭梨……锻工的工人咋想?我不说,大家能体会。锻工不出套圈……全厂得趴下!所以我不赞成机修对外创收。”张华超这个老锻工锤子的情结没变,此时他对机修的厂长吕小平嫉妒得咬牙切齿。
 
李兴荣是河南灵宝人,武汉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才生,上任副厂长前曾是向轴教育处副处长兼厂电大的物理老师。李兴荣身材高大,嗓音宏亮,他一口地道的豫西话让人感到格外新鲜,十分亲切,特别来劲。他那配着演员表情的文学语言既有农民淳朴、憨厚、实在的形象,又有学者智慧、幽默、诙谐的风格;既有教书匠诲人不倦的善意,又有领导者字字千斤的威严:他能给人深刻的印象。
 
吃红薯长大的河南人不掖不藏,李兴荣一开腔话里就夹着火药味,他对着张华超说:“我完全不同意你的看法。机修的对外创收能力除了它的设备因素外,还有不可忽视的个人内在的功夫。耍猴拳的能跟练太极拳的过招?不沾弦!不是一个档次嘛。锻工分厂劳动强度大,不假,但它是流水线生产,工人的技术要求不高,大铁疙瘩里含金量少的可怜,就那一点点。”李兴荣伸出小拇指在张华超的眼前比划着,脸上的神情完全是睥睨。“而机修随便一个机床操作工,没三年不能出师,没五年不能独挡一面,没八年十年成不了精,这高的技术含量生活福利理应比锻工高些。这两年搞颠倒了:干工程师的,不如划鳝鱼丝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握笔杆的,不如握秤杆的;造原子弹的,不如卖盐茶蛋的。这样颠着个的整能行?机修的工人比锻工的工人活得稍稍滋润那么一丁点,有啥不妥?为啥不中?莫得红眼病!我的意见:放开手,让他整,看他吕小平能肥到哪?还真长个五百斤不成”。
 
五十八岁的杨光辉是“三朝元老”,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沉着冷静,遇事不慌,调到向轴前他就是洛阳厂的决策人物。“不走极端”是他办事的风格,稳沉持重使他成为仕途上的不老松。
 
杨光辉说:“二位讲的都有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奔小康的总设计师邓小平的光辉思想,所以我赞成李兴荣的观点,但各分厂间的职工福利差距又不能太大,‘患均不患寡’是中国的传统意识。贫富差距太大肯定使一部分人产生不满……,搞不好会影响生产。我的意见:要允许产生差距,但又要人为的、通过行政的方式调控差距。我的观点是折中的,和事佬。我们三个人的观点左、中、右的都有,由元彪最后定夺。”
 
张元彪闭着眼、竖着耳,用手不停地捏着下巴,那地方仿佛是块海棉,每捏一下挤出的是无声的空气,吸进的是鲜活的意见。他这位开明的君主知道,臣子们的争论是好事:无论是房玄龄的喋喋不休,还是魏征的固执己见,那些火药味十足的奏章表达的是他们对他的忠心。最终张元彪同意杨光辉的观点,因为喜欢哲学的他青睐“中庸”,著名的数学家华罗庚推广“优选法”的常数就比较中庸,定在零和壹之间的0.618。
 
明辨是非的张元彪说:“华超和兴荣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个小道理,片面性的道理。杨厂长的话绝对是大道理。”杨光辉比张元彪大几岁,所以皇上对这“三朝元老”较为尊重。
 
“机修的对外创收我基本同意”。张元彪进一步阐明他的观点:“问题是要严加管理。我有个初步的想法:机修门市部接的活拉进厂来干,进厂不用管它,出厂严格检查;他们机修只有接活干的权力,没有法人资格;他们干的活由总厂财务处开发票,创收的钱分文不少地交给厂财务处;财务处拿到钱再开出门证。跟他们不管是三七开还是四六开,总厂拿小头,‘吃点亏,在一堆’。他们用总厂的设备,用总厂的水电,拿大头应该没话说。这样既不影响他们的创收热情,又没拉大与各分厂间的差距,总厂也增收了,皆大欢喜。不知大家意见如何?”左派张华超连声说:“好!好!”右派李兴荣频频道:“中!中!”
 
老与世故的杨光辉则不慌不忙地说:“先莫说‘好’,先莫讲‘中’。”这带有否定口气的话语在时间上作了短暂的停顿,无疑给以为“了事”的张华超和李兴荣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在自己有绝对把握时硬着胆气说点有悖众议的话是有益无害的,这是金鸡独立的表示。当然,前提是你拿出手的是颗耀眼的钻石,而不是土 坷垃。杨光辉面容深沉地说:“我们要意识到:公开的允许分厂对外经营创收,这在向轴历史上确实是个开拓性的创举。但也是一个扒豁子、开口子的行动!此口一开,各个分厂都来要政策,都嚷着对外创收。随着中小国企和私企加工零部件的需求,一种雏鸟嗷嗷待哺般的渴望,你能保证没人找拔丝分厂拔根料?没人找磨一磨二磨个套圈?没人找锻工打批锄头镰刀?这话可不能说死,否则日后眼瞅着别人吃好果子你干急没门。这个口子一开,有一点是绝对的,那就是各单位的本位主义,小团体主义,包括单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会泛滥成灾。如果各分厂一门心思的搞创收,会不会冲击总厂的生产任务?……会不会乱套?……乱到啥程度:小嘛,仿佛搔个痒痒;大嘛,会像当年蒋介石扒花园口的大堤,滚滚河水一泄千里……。总之,我们将保持高度的警惕。”说罢他极自然地把目光转移到张元彪脸上,想发现那里是否有归他收获的瓜果。
 
看到不同观点的部下在尽心尽力的为自己出谋划策,张元彪很高兴。他深吸了一口烟,烟雾随着他的言辞一起从口里喷了出来,“杨厂长讲得很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微小的疏忽可能带来天大的灾难,所以我们的任何一项决策都要防患于未然。但不干是不行的,不干没有出路。承包经营是前所未有的事业,我们只能像高山上的伐木工:扎着宽腰带,穿着大头靴,背着酒葫芦,提着开山斧,高喊‘顺山倒’地干。而不能像小河边待渡的太婆 :穿着搭襟衫,裹着三寸脚,提着小竹篮,拄着木拐杖,老眼昏花,手搭凉棚,望穿双眼地等待着。我看这样:由兴荣主持,再补发一个承包合同副本。首先强调一下我们会加大生产主项的考核力度,再副带的谈下各单位的对外创收。先搞四六开,我们拿小头。等他们摊子铺开了,路子走顺了,玩出去了,我们再视情况涨点把价,搞对半分。对外创收,一视同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本事的啃蹄髈,没有本事的喝清汤,怨不着别人。有一点要明确,对外创收不在承包合同之内,不搞考核,只能算个‘有益无’的副业。即使搞砸锅了,全部关它也没啥了不起。你们觉得咋样?”
 
不等有人接茬,言之未尽的张元彪又迫不及待地说:“鸟儿飞出笼才算自由,东西出了厂才是你的。关键的关键:我们要把好厂大门,没办手序的物品一律不能出厂!要跟保卫处郑处长打个招呼,敲他一下:‘五证’不全的物品,大到整台机器,小到一粒钢球,不论是从天上飞,从路上走,还是从地下钻,只要出了厂他都脱不了干系。拿工人的血汗做私人的交易就是割我老张身上的肉。他舒服我不见得舒服;我不舒服他绝对不会舒服!创收的事就这样说,大家看行不?”三位副厂长一致说“行”。
 
这样的结果遂了吕小平的心愿。机修门市部这艘潜艇由过去的半潜现在安全地浮出水面,吕小平这位艇长将如何驾驶这艘兵舰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层层承包的合同签完了,一场激战之后的张元彪一天都不愿意休整,在中军大账里他再接再厉地干。眼下从中央到地方最时髦的名词是“务虚”、“紧跟形势不掉队”的老张当然想秀一把“与时俱进”。喜爱哲学的张元彪十分清楚,“虚即实,实即虚”,“虚”与“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一幅云锦,“实”是经线,“虚”是纬线,经纬交织,浑然一体。“得了金马驹还想要它娘”的老张将务的“虚”就是企业文化。
要搞企业文化,张元彪脑子里油然地竖起了那幅毛主席的语录牌,“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胸怀大志的张元彪,决定在向轴办三件开创性的大事:创办《向轴人报》;编写《向轴厂歌》;制造向轴厂徽。(向轴已有了广播站,电视台)张元彪决定把这三件事交给宣传部杨部长办,他办事老张放心。
 
杨部长转业前是“二炮”的团政委,这位“军转干”的个人素质绝对是一流:思想状况,那是汹涌澎湃,从没有潮起潮落;政治眼光,敏锐得似苍鹰,能捕获微小的变化;工作效率,像生豆芽,上午淋的水,下午就冒尖。最主要的杨部长是“蓝营”的同志,即使算不上“铁杆”,也是他老张的“粉丝”。
 
张元彪对前来受命的杨部长说:“充分发动群众,充分相信群众,充分依靠群众,是我们党的三大法宝之一,在办这三件事时希望你秉持这一原则。比方《向轴人报》报头那四个字,要发动全厂的书法爱好者写,从来稿中找出最好的。厂歌和厂徽也要由下而上的产生。”末了他还是像嘀哆的太婆再三叮嘱刚过门的儿媳,“你千万莫小看向轴工人,万山脚下深藏不露的大有人在。香樊是个人杰地灵的刹,春秋战国时有‘随侯珠’,‘和氏壁’;东汉时有‘王莽追刘秀’;三国时‘马跃檀溪’,‘三顾茅庐’;唐朝时李白逛岘山,孟浩然游鹿门寺……故事多得一抓一把。我相信你的工作方法,从沙里淘金吧。”军转干部就是不一样,办起事来风是风火是火的势如打仗,杨部长命令他管辖的广播、电视连续三天播放征求《向轴人报》的报头、《向轴厂歌》的歌词和向轴厂徽式样的公告,并一再声明:“选中有奖”。这事在向轴像张了“皇榜”,传得家喻户晓。
 
万山脚下的向阳轴承厂是块肥沃的土壤,背风向阳的小气候非常适应植物生长,这里人材荟萃、百花齐放。不出半个月,杨部长便把宣传干事们采摘到的三朵最艳丽的花,摆到了张元彪的办公桌上。
 
写报头的书法作品不用瞄,张元彪就知道夺魁的是张志新。这老转中的秀才是位铸造工人,舞笔弄墨像他熔化铁水的温度,达到了炉火纯青。
 
厂徽的设计者史卫国,是知青中的佼佼者,木模工人。根雕篆刻是他的业余爱好,搞图案设计则是这个爱好的基本功,在“业内”他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令张元彪感到意外的是厂歌的词作者竟是他老张,他像中了一千万的彩票大奖,显得诚惶诚恐,“杨部长,我的拙作也能中榜?该不是你给我面子瞎抬庄吧?让我这范进晚年中举,承受不起哟。”当初张元彪给宣传部的三个“征集”分别投了样稿,一是表达领导的重视,二是敲个边鼓,奏下热闹。实在话,他这个穷秀才一开始就没奢望当驸马爷。
 
握了大半辈子枪杆的杨部长不卑不亢地说:“是这样的,厂里职工的文化程度大致分三个层次:老转多半是小学文化;知青是初、高中文化;你们‘老九’是大专文化。你这个‘四化’干部无疑是宝塔尖上的文化人啰。歌词海选出三首:一首是老转中的秀才张志新写的,一首是知青中的文豪韩林写的,再一首就是‘老九’中的精英你老张写的。这三首歌词的艺术风格不同,难分伯仲。但就思想水平来讲你略胜一筹。你是厂长,你所处的地位和你看问题的角度,决定了无论是深度还是广深,你都比他们高出一头。经过争论后大家一致认为那两首诗是小家碧玉,充其量只能算苗圃里的芍药牡丹;而你的作品是气质截然不同的大家闺秀,完全可以用高山上的古柏苍松来形容。就看这两句:‘信誉有效向轴人,务实进取攀高峰’,写的多精彩。特别是‘务实,进取,信誉,有效’,这八个字表达了向轴人的价值观,体现了向轴企业文化的内涵,把向轴人的精神面貌一下子展现出来了。我建议把这八个大字打造成我们向轴的口号,并大力宣扬。”
 
“好!说得好!说得非常好!”张元彪对杨部长琢磨出来的玉雕给予了极大的赞扬。登基以来,群臣的好奏章不绝于耳,工人的积极性蒸蒸日上,整个向轴是大潮涌动、春雷滚滚。张元彪极具快感,一身轻松,仿佛过大年时的儿童。他喜气扬扬地说:“三件事就这样定了,厂歌的词作者就是我老张。”
 
看到准了奏的皇上心情格外好,杨部长就道上了一本:“我打算将谱曲的事交给鲁德安办,你意见如何?”鲁德安是机修分厂的钳工,厂合唱队的指挥,上个月市里举办厂矿歌咏大赛,由他指挥向轴合唱团演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技压群芳,获得了一等奖。张元彪当然清楚,这其中除了合唱团的工人对这首歌所表达的思想有深刻的理解外,主要的还是指挥者那精湛的技巧 和高深的造诣。他对杨部长的回答,像不满十二岁的皇帝对三朝元老那样的谦和,“我看行。就这样办。”
 
杨部长说:“这气势磅礴的歌词,配上高亢激昂的声乐和铿锵有力的器乐,那才是红花配绿叶……,不对,这样形容太小气,宝马配金鞍……,也不对,这样形容太俗气,卫星配火箭……。”
 
“夸大了,卫星可以上天,火箭是要掉下来的。还是地上跑的好。”张元彪说:“充其量不过是向轴产的轴承配上东风牌的汽车——这是名牌的最佳搭档——绝配!”说罢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来颁奖的杨部长走后,张元彪坐在那把“一心想告老还乡”的靠背椅上,嘴里叼着一根中档的“白沙”牌香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勤奋地思考着:各分厂的承包搞完了,生产可以放心地让他们干;企业文化的种子已播撒了,假以时日必然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难道无所事事了?顽性难改、童心未泯的他自然想到:能否组建几个“玩得出去”的业余团队,像京剧团、豫剧团、汉剧团……,省内挂得上号的足球队、门球队、桥牌队……,无论是人才还是钱财,目前厂里的状况应该说都具备。
 
此时张元彪仿佛看到向轴这巍峨大厦的基础已按他老张的设计打好了,百十根粗大的水泥桩子已深深地插入地下,牢牢地立在坚固的岩石上,接下来按着“每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向上突飞猛进。这座大厦将建多高?能建多高?说实在,他老张心里没数。但有一点他清楚:在他老张手里向轴的产量,质量,利润,利税等各项生产指标,将像俄罗斯的撑杆跳世界冠军布勃卡,土耳其的举重神童、世界冠军哈里尔·穆鲁特,屡屡打破由自己创造的世界记录。想到此,张元彪开始得意了,他甚至有点忘乎所以。
 
酷热的星期天,迷糊了一个午觉的张元彪起床后大吃一惊:餐桌上高高地摞着二三十袋食盐,老婆王素珍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地坐在桌边。张元彪明知顾问:“咋回事?买这多盐,还准备买几口大缸开腌菜厂。”王素珍爱理不理地说:“你倒好,还雷打不动地睡个午觉。你也不看看外面多热门。”张元彪走到窗口斜着一瞄,十字路口上的两家商店门口排着长龙,购物者不是提着大篮子就是拎着大布袋。
 
张元彪坐在沙发上长叹了一气,再不作声了。每天必看三种报纸的他知道全国性的“通货膨胀”开始了:物价像春笋般的狂长,恨不得一天长一米;人们发疯的乱抢,恨不得把商店搬光。昨天《香樊日报》刊登了几篇抢购的新闻:民主路的一位太婆一天内在不同的价位买了二十五个塑料盆,她也不想想,塑料盆是有寿命的,不用也会老化;荆州巷的一家人抢购了二百多斤盐,他也不算算能吃多少年;最出奇的数胜利街的一家人买蜂窝煤,一楼装满了又把小二楼腾出来码,结果把房子压塌了,好在没伤到人。
 
昨天星期六,早上一上班隔壁秘书室里热闹非凡,张元彪不用竖耳朵就能清楚地听到大铁铲炒板栗似的声音,“昨天工行与农行为了高息揽存打得不可开交,这‘工农大战’可是史无前例的事。”“好多工人班都不上去转存单,银行门口人山人海,外面的挤不进去,里面的拱不出来。”“听说央行规定的一年期利率为九点六,这已破了共产党的纪录。可它们两家为了揽存竞争到百分之三十!破天荒了……”
 
张元彪的生性像癞蛤蟆,专往人稠的地方蹦,当他走进秘书办公室时,刚分来的大学毕业生闻莉眨着她那清澈见底的眼睛,带着天真浪漫的微笑问张元彪:“厂长,国家银行也赚钱?你能给我们讲讲这次通胀的起因吗?”
 
“银行也是企业,也讲利润,也要交税,不赚钱它喝西北风?”跟银行才打一年多交道的张元彪,对银行的印象坏极了,特别是最近几个月,从银行贷款没有以前那顺当了,那个球行长不再像店小二那样弯着腰地迎你进去,一脸笑地送你出来,视你为总统级的贵宾,摇身一变,他变成了一副财神爷的模样,好像我老张是个借钱不还的二赖子。但张元彪对银行的不满又不便对闻秘书无休无止的发泄,他得顾及自己的身份,当然他也得简单扼要地回答人家的问题,这是尊重女性必有的绅士风度。张元彪说:“这年头你可以把银行家想象成一个吊着老花镜、蓄着山羊胡、扒拉着小算盘、尖嘴猴腮的奸商——旧社会放高利贷的老板那副模样。以前企业是大爷,银行是孙子;现在搞反了,行长是大爷,我这个厂长成了孙子。你要从他那贷款,比割他的肉还难。当然,有板眼的人还是能从银行贷到款的:不管看僧面还是看佛面,太子党都有脸面。他们从银行拿钱轻而易举,仿佛银行是他爹开的钱庄。他们用银行的钱在海南,在防城,在深圳,炒地皮,倒房产,一本万利;他们用银行的钱加通过‘关系户’拿到的批条,大量地买进计划内廉价的生产资料,然后利用‘双轨制’高价卖出,一转手又赚海了:这就是先富起来的人的‘第一桶金’。各地政府的形象工程和一窝蜂的大办‘开发区’,也从银行贷了不少钱,这些都是通货膨胀的原因。”说到此张元彪猛地打住了话头,当厂长的那天他便告诫自己,说三句话要停一下:扎个壩,以防那些牢骚话江河直下。但这个毛病不好改,就像竹筒倒豆,叫它嘎然而止,难啦!此时老张突然关话闸是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昨天王素珍想到自家在工行还有几万元的低息存款,想把它转存高息的,可银行转存的人太多,何况上班的时间她这“第一夫人”又不便混同成一个老百姓,免得授人以柄。由于工行与农行的揽息大战,存款利息一天内由百分之十五上涨到百分之三十,多来钱的良机呀!谁的心不狂跳那是个苕。刚才张元彪回到办公室后便关上门,像特工队似的小声地给工行行长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后门开个缝……。
 
此时张元彪的耳边又响起王素珍既含有诉苦的辛酸,又带有表功味道的话语:“老张,你不晓得街上的商战有多激烈,街南的张老板的盐价一毛一一斤,街北的李老板一毛二一斤,‘一个便宜三个爱’,人们都跑到张老板的店前排队。可张老板马上把牌子一改,‘一毛三一斤’,人们又往李老板的店子跑。李老板见人潮水般的涌来,他也把牌子一改,‘一毛四一斤’……。看来张老板、李老板是四川人,都会变脸这一套,一晃一个脸谱,把老百姓盘苕了:到底买谁家的好?慌了神的人们只有采用实用主义的那一招:管你啥价,抢到手再说。我是这样想的:啥不抢都可以,这盐你一顿不吃绝对不行。你看这大热的天我搞得黑汗水流,衣服都贴着肉……。老婆在外面受罪,你这大老爷们倒好,在屋里睡大觉,睡得着不?”
 
女人操小心:数不清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男人操大心:可能一辈子只为那一件事。中午张元彪确实没睡着:柴米油盐酱醋茶长个分把角把的损不了筋骨,最多伤点皮毛。这两天眼见着物价飞涨,钱变小了,张元彪的心眼也变小了:“二百万”原先在他眼里是张纸,现在升值了,起码是二十万,他担心起那笔承包奖,那个大钱飞了才剜你的心,要你的命。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张元彪这个行走在山间小道一心砍柴的樵夫,万万没想到会遇上他从未见过的海啸。反应敏锐的他已感觉到有一条闪着寒光、冰冰凉的铁链套在脖颈上: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紧缩银根——减少放贷……;结果必然是中小国企关门,大国企掐着脖颈,勒紧裤带。
 
此时最让张元彪感到遗憾甚至悔恨的是那份承包合同,上面“天灾”的定义为啥偏偏要套用保险公司青睐的名词——“战争”或“地震”,而不用西方企业家谈之色变的那个魔头的名字——“经济危机”!哎……怨谁呢?怨自己!怨自己太嫩了……。真是一辈子没做过发财的梦,刚闭眼半个小时就被一个响炮炸醒了,想着想着张元彪感到心脏一阵阵地搅着疼。欲知张元彪从何处讨来灵丹妙药,使向轴起死回生,且听下回分解。


(责任编辑:林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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