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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剑斌

长篇小说《钢城》:二十六、没有暖气的冬天

发布时间:2016-07-11 来源:作者:

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
出门太早,天刚蒙蒙亮,第一班公交车还没有开出,拄着拐杖的石秀文只好多花10块钱打了一个摩的去十几里外的市区。家里董广志和小伙计正在蒸馒头,本来每天卖馒头是她的任务,今早也顾不上了。
寒风刺骨,虽然坐在摩的司机的后面,但还是被摩托车急速行驶带起来的风吹着。她已经浑身冻僵了。到了市政府信访办的门口,她将拐杖放在腋下,瑟缩着下了车。
市政府信访办设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上班的时间未到,大门口已经有十来个人在排队。石秀文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又搓了搓冻红的脸颊,她先排了队又离队不远,站在信访办门前的台阶上来回踱步使劲跺脚,活动一下冻僵的四肢和腰部。
一个多小时以后,信访办的大门打开,石秀文不需向人打听,一经过安全门的检测,就直接来到专门负责接待国企改制职工的登记窗口,排到前几名。正式登记还没有开始,这个窗口后面相继到来的上访人员已经排起一列长长的队伍。递上身份证,负责登记的一个中年男工作人员却不安排她去里面接谈。
这个男的态度十分生硬,粗暴地说:“你这次上访离上次还不到三个月,你回去吧!”
石秀文只好以理申辩说:“市粮食局不管这些事,要我找区里,区商贸局让我找法院。法院判决下来,基层单位已经解体,上级机关不管,执行不了。不论到你们这几个月,现在没有人来管这事,我一天都等不了。我还得找你们,我这工伤要治疗,看病没有钱,不找你们找谁?!”
男的登记人员不耐烦地说:“找我们,我们也不能给你拿钱看病。我这电脑上显示你石秀文前两个月来过上访,不是让你去市粮食局、区商贸局、区劳动与社会保障局去解决吗?你说法院不执行,市粮食局、区商贸局解决不了,你去区劳动与社会保障局了吗?”
石秀文说:“那个地方更解决不了,他们说一超过裁决时限,不归他们管!”
中年男人仍然不耐烦地答复她:“他们说不归他们管,我告诉你,我这也管不了!你再过一个月以后来吧,你说他们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他们还没有通知我们。案情正在中转处理途中,对方没有反馈信息,没法接待你!”
石秀文没有被安排正式接谈,就坐在信访办登记前厅的椅子上暗自欷歔,有别的信访人走过来安慰她,并问她为何如此悲恸。她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不幸遭遇介绍给大家:
十五年前,石秀文在东发市混江粮库当保管员,在粮垛上清点麻袋数验收时,不慎从没堆码结实的粮垛上摔下来,摔坏了骨股头。当时去医院治疗并报了工伤,被市劳动局会同专家大夫给定了六级伤残。后来又做了手术,换了人工股骨头,但手术并不成功。这几年人工股骨头零件老化、松动,严重地影响到她的行走活动。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自从她出了工伤,不能正常到单位上班,单位为了减少非正常人员的开支,也为了照顾她的身体,由市粮食局协调将她调到离她家不远的粮店当开票员。当时她服从组织调动,但是到粮店上班没几年,国家撤销了对粮食的统购统销政策。粮店先是根据上级“抓大放小”的政策允许个别职工承包粮店,然后再彻底解散粮店,要求粮店全体职工买断工龄、置换社会身份,解除跟国有企业单位的劳动合同。因为粮店没有多少固定资产,粮店的房子是租的,没有房产和土地使用权,根据相关单位国有企业职工买断工龄的经济补偿标准和“一企一策”“就汤吃面”,有多少固定资产分配多少的规定,粮店仅给每个职工4000元。当时石秀文不同意买断工龄、置换社会身份。她说自己从粮库调到粮店是组织安排的,如果自己还在粮库,因为有几百亩的土地使用权,有数十栋的库房,“就汤吃面”可能会分到四五万元,而不止4000元。况且自己是工伤造成的伤残,根据相关政策,可以自愿决定是否买断工龄的问题,可以继续留在国有企业内,享有国有企业合法职工的工资、医疗等待遇。然而,粮店解散以后,粮食局给了她一次4000元的生活补助,后来告诉她这就是她买断工龄的经济补偿金。以后不要再找单位,因为单位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不再是国有企业的职工了。
作为一个伤残职工,石秀文在社会上根本找不到工作,自己的伤残病情还在发展,每况愈下。她在私企打了几天工就干不下去了。因为还需要治疗,需要新的手术,仅手术费就是一个几十万的天文数字。她到处找地方诉求,到处找人诉说,然而她至今找不到能给她解决问题的政府机关。没有部门也没有哪位官员,能把她的合理诉求当做一回事来郑重对待、认真解决。
石秀文在信访办登记前厅的塑料排椅上坐了很久,一边满怀冤屈地与其他上访者唠叨着,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
一些不相识的上访人员也各有各的不幸,有的出于正义感过来劝慰她,有的同病相怜陪她掉眼泪,有的心劳日拙愤愤不平地谴责政府的不作为、政策的不公正。石秀文说自己诚心诚意地信奉佛主,大慈大悲的菩萨普渡众生,应该给她指点迷津,让她平平安安地了此残生。
维持大厅秩序的保安过来开始动员她立即离开这里,以免影响其他上访人员的情绪。来自各区县的上访群众帮她说话,不相识的人们成为一条战线上的难友。
“怎么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人家到这里来解决不了问题,多坐一会儿还不行?”
“这是什么世道呀,有没有说理的地方啊?国企职工说让下岗就得下岗,给共产党干了几十年白干了,连工伤都不管,还有没有人道主义?”
石秀文架起拐杖要往外走,迎面看见她以前曾在粮库上班的同事陈雅芝,陈雅芝正跟一个小伙儿从大厅门口走来。
“陈姐!”她喊了一声。
“哎呀,石老妹子。你的腿怎么越来越严重啦?”
陈雅芝在她儿子的陪同下也是来上访的,她拉着石秀文重新回到塑料排椅上坐下来,相互倾诉起来。
通过陈雅芝的介绍,石秀文才知道市粮库有些后来下岗的职工并不幸运:虽然市粮库当初有好多土地、房产,固定资产雄厚,职工当时下岗买断工龄会得到一笔不菲的经济补偿,至少也要有七八万,比石秀文的4000块多出好多倍。但当时粮库没有让职工全部下岗,粮库主任后来跟社会上一些不法房地产开发商勾搭,利用粮库的土地合作建商品房。因为手续不齐全,购房业主不能悉数交款,形成一定程度的亏损。后来粮库主任打着“合伙经营粮食加工厂”的名义,将粮库的资金拨出5000万给他儿子购置烘干机等设备,投资厂房建设。以后又不知是否盈利,他儿子将经营账目几十本全部隐匿起来,说是丢失,其实是逃避经济责任。几年下来,粮库的两亿多元资产全都损耗殆尽。这么严重的国有资产流失至今没有人追究,职工下岗连分文补偿都没有,社保、医保也交不上。职工上访告状,他私下里扬言:“让他们去告吧,我用几千万铺成了金光大道,有人替我扛着,我还怕什么呢!”
石秀文说:“原来我以为粮库比粮店要强不少,调出去以后,我很是羡慕你们。现在看来彼此都一样,我们都让下岗整得挺惨,又是什么待遇都没有!”
陈雅芝说:“我到这里也来过几次,不好解决问题。没办法,解决不了也得来,今天我儿子请假开他老板的车送我过来,我先去登记,你等我一会儿。当我谈完事咱们坐我儿子的车一起回混江吧!”
石秀文不再欷歔,只好默默地坐在塑料排椅上等着。一个保安过来问她为什么还不离开,她说在等人上访谈完一起搭车再走。保安没说什么,没再撵她走。过了一个小时,陈雅芝母子要带石秀文乘一辆日产越野车返回混江。
“怎么样,上访有什么结果?他们怎么答复的?”石秀文问。
“有什么答复,企业丢失账目的事,让我们职工去找公安局报案,职工没办社保、医保、没有兑现经济补偿,只有等到追讨回来流失的国有资产,才能补办。可是现在谁管查办国企领导呀?猴年马月才能追讨回来流失的国有资产,根本没有指望啦!”
越野车在市区的马路上行驶,马路是熟悉的,越野车内的座位也是舒适的。石秀文和陈雅芝的内心里都不舒畅,都被社会的不公正、政府的不作为所累及。
空调上的热风开着,车里很温暖,车窗外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大家的心也是冰冷的。
眺望车外被行人和车辆所玷污而变了颜色的积雪,积雪曾融化为肮脏的泥浆,然后又被冻结成一块块污秽的冰坨,冻结成一条条坚硬的冰凌。
石秀文难以释怀地说:“以前我总是想,菩萨会保佑我们家,我经常去寺里烧香布施。我们家老董自从下岗在家待了好一段时间没收入,最近这一年才办起了馒头店。小本小利的,生意还算过得去,撑不着、饿不死。今年夏天私企老板派人来请老董回厂当分厂副厂长,考虑到现在那些给私企当管理人员,拿着高薪,不得罪人是不行的。只有更多扣罚下边工人,才能站住脚。我们家老董虽然不怎么跟我一样吃斋念佛,但也狠不下心干那种下三烂的讹人事。我也不让他去,我说宁可穷也不能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呀!你说工人们干点活挣点钱,那么容易吗?管理干部对待他们不能靠罚款、处分、开除赚大钱。咱们也是当工人出身,得罪工人是作孽呀!可是咱们这么小心翼翼、这么慈善为怀,为什么社会对咱们这么不公平,政府这么不负责任?为什么我们的命这么苦?佛经上说‘苦尽甘来,否极泰来’;又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什么时候能转运,我们到底是在替谁受罪呀?”
陈雅芝却看破红尘地说:“我劝你别信这个,得靠咱们自己的力量。可惜的是,咱们国企不少职工不团结,不能拧成一股绳。我们粮库职工就不团结,开始还能召集上来一些人,后来被政府官员拖得一回回办不成事,都丧失信心。说实话,职工中下岗的失业的也要吃碗饭,在外打工谁都不愿意轻易请假来上访。大家都这么相互靠着,你不想多出力,他不想耽误工,大家都想坐乘车不出力,谁就都坐不上!我今天单独来上访,也没指望能办成,但一个人都不来,就更没有盼头!”
越野车经过一小段颠簸,经过一长段平稳的行驶,来到石秀文家的馒头店。
“到店里看看吧!”下车时石秀文拉着她的老同事,到她家的馒头店坐坐。
“其实我家离这里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几分钟。”陈雅芝回答着也下了车。她让儿子把车先开走,准备自己走着回家。
董广志没在店里,店里唯一的小帮工——二十几岁的虎子说:“我董叔到劳务市场去雇人。”
石秀文说:“现在馒头店经营扩大,人手不够;况且她自己只能卖馒头,别的活干不了,有时还要去医院看病,去上访告状,连卖馒头的差事都顶不下来。”
陈雅芝看了看她店里的和面机和一大摞子蒸屉,快人快语毛遂自荐地说:“不就是机器和面手工做馒头吗?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来干行不行?”
石秀文听老同事这么说,马上热情地表示:“你要来干,那好呀!欢迎欢迎!我们每月给帮工四天假,过年过节多休,不扣工资,每月1200元,从不拖欠。”
“那你跟你家老董说说,我明天就来干!以前我干过面案,岁数大了,招聘不容易,但身体还可以!”于是陈雅芝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儿子给人家私企老板打工开车,老伴走了好几年了。我还得给儿子攒几个钱结婚,自己也不能白吃饭!离正式退休还有几年,还要自己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再说,虽然儿子公司老板对他还算不错,为的是让儿子给他卖命!可那是个什么公司呀?以前公司老板让儿子开货车去东钢偷废钢,跟各方面关系疏通明白,儿子只是去开几趟车。后来搞基建拆迁,强拆老百姓的房子。再后来搞担保公司,实际上是放高利贷。我不想让儿子在那地方干长久了,待得太长,人就学坏了。现在这个社会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全是既得利益集团,官商勾结、官黑勾结、黑吃黑、人吃人呀!我虽然不信佛,不信基督天主什么的,但我还不想让儿子在黑社会堆里混。人学坏容易,学好难!”
石秀文和陈雅芝正在说着话,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原来是董广志从劳务市场回来,与武继松在附近相遇,董广志拉着武师傅来他的馒头店。
武师傅走进店前跟董广志唠起来,说:“我是到复印社打印上访材料。我老伴当过家属工,到现在还没有劳保、医保。我们退休工人早年为建厂也经常加班加点,义务劳动无偿奉献。现在集团公司搞股份制,在职的有股份,为啥我们没有股份?还有十几年前,企业效益好时,厂领导曾经答应按承包合同给职工上调两级工资,后来工厂上设备占用资金,一时凑不上钱,工资当时没有调上,就这么拖下来,也没有人给主持公道。现在再不找,再不提,这些事就完全、彻底地泡汤了!”
董广志安慰武师傅说:“这些都是大伙儿的事,你老能跑下来更好,跑不下来可别上火着急。我家也有很多为难的事,我媳妇的工伤到现在也没个说法,说下岗就让下岗。别说没有看病钱,连生活费都不发!找了多少趟没结果,不行我也得跟你去省里找找。”
两人聊了一会儿,进门后就听石秀文说起聘请陈雅芝来馒头店干活的事。董广志满口答应着,先是向陈雅芝简单介绍了馒头店的经营情况、上班时间,然后问起石秀文这次上访的结果,并且开导媳妇说:“你不要性急,要相信共产党的政府总会给个说法的。即便没有什么说法,自己家里开个小馒头店,小本小利的能吃上饭就可以啦。”
武继松说:“不着急是对的,着急也没用。但是该找还得找,过了年,我们去省里,你跟我们去吧!”
董广志答应着要去找,就一边说话一边扎上围裙干起活儿来。他要把刚刚发好的面做成生面馒头,然后蒸出来准备中午卖。陈雅芝也洗过手,过来揉面做馒头,往蒸屉里摆放。
人家干活,武继松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着不方便,他暖和一会儿就想离开。
陈雅芝的儿子卢光又开车回来,进门便跟石秀文说:“石姨,我们公司老板最近投资建了一个龙华寺,想请一个方丈来主持,也想请一些居士来参加开光仪式。听说石姨你是信佛的,常去寺里。你能不能找找你们的方丈给推荐一下人选?”
石秀文与丈夫交换了一下眼色,没说什么。陈雅芝接过话茬,告诫儿子说:“你们老板是个黑社会的头目,怎么能信佛?你可别揽这个差事!”
武继松在一边感叹地说:“黑社会头子建寺化缘也是想利用信佛来捞钱,哎——现在社会上的人,为了富起来使什么招儿的都有,无所不用其极!”
卢光不愿意他妈披露他们老板的底细,就催促他妈说:“走吧,反正我们老板给我假了,我开车拉你回家!”
陈雅芝伸出沾满面粉的双手给儿子看,然后说:“我今天就在这儿干上了,你回你们公司吧!你就说你认识的人跟寺里不熟悉,接不上关系。以后你就单单开你的车,这些事别管!”
卢光走后,武继松揶揄地说:“这小伙子挺会来事!”
陈雅芝听出武师傅的意思,直爽地干脆承认说:“是的,他不管对谁都热情,经常分不出四五六、里外拐。”
武继松理解地说:“也是为了生活,也是社会风气不好,影响了年轻人!”
房间靠墙一角摆放着一台挺大的和面机,董广志从和面机旁边的面槽里将面一团团抓到面案上,开始来回翻个地揉,很用力气。陈雅芝将揉好的面团揪下来抻成一条条,然后熟练地而均匀地切成一个个生面馒头的坯胎。每个坯胎再略微揉几下,便一一摆放到每个蒸屉里。她干活比帮工虎子更会用力气,更有效率。
看得出来,陈雅芝也是个会干活的人。董广志看到她勤快、灵巧的干活姿势,几次向媳妇无言地传递着惬意的眼神。
董广志利用干活喘息的时间向陈雅芝征询:“在这里干活,每月你想挣到多少钱?”
陈雅芝开玩笑地反问:“你能给到多少钱?我听石秀文说一个月1200元,到你那儿没再往下降吧?”
董广志憨厚地笑着说:“就是这个价,可是不算多呀!”
陈雅芝朴实地回应:“这就不错了。有些老工人干一辈子,到退休了拿养老金每月还拿不到1000块钱呢!”
站在一旁的武继松说:“是呀,我的退休金每月才900元多点!人家小年轻的刚上班几年一进机关,就拿两三千!”
石秀文说:“那不是因为有双轨制嘛!在岗职工:国企跟事业、政府机关不同,退休职工:企业跟事业、政府机关也不同。我父母退休,我父亲是企业高工,退休以后每次涨工资才几十元,至今开不到1500,我母亲在机关幼儿园开始当保洁员,后来当出纳,退休金比我爸多一倍还多。每次涨工资都几百上千地涨。这怎么能合理呀,这怎么能公平呀?”
陈雅芝说:“听别人说,党中央、国务院方针政策还是好的,一再提要关心民生,搞和谐社会,可是好经让歪嘴和尚念坏了。”
武继松说:“为什么歪嘴和尚这么多,到处都是,是不是相关部门也有一定责任,是不是那好经里也掺杂些什么骗人的东西?”
石秀文说:“上次我去市里上访,一个老工人就在窗口跟信访办负责登记的辩论。他说:‘让我们相信什么政策?改革三十多年来,尤其是国企改制以来,我们工人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说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其实大多数老百姓没有富起来,相反都他娘的穷下去了!看看吧,那些地痞、流氓、奸商、贪官富起来了,他们靠什么?真是靠的是这些年的政策,靠勤劳是没法致富的!我们工人当初也相信改革开放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能让我们解放思想、一心一意奔小康。可是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给你点奖金、涨点工资,不够通货膨胀,不够领导自己搂的贪的!结果我们工人就像那温水煮青蛙,开始还觉得挺舒服,不想跳出来,接下来水温不断升高,热得不行,直到最后烫死你,你都没力气跳出来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干活,也不耽误蒸馒头。等蒸好一锅馒头,武继松买了几个走了。
第二锅馒头又要上屉,小店的门敞开着,几个人不断地将装好屉的生馒头端到外面。在馒头店门口,有一个架着大铁锅的铁皮炉,是专门用来蒸馒头的。十几分钟前几个人刚把蒸好的一锅300个馒头端进店里,现在又将一屉屉生馒头端出来。
店门不得不时而开着,时而关上,隔壁的美容美发工作室门口摆着两个音箱,正在播放一首老歌:《春天的故事》。早已销声匿迹的一个女歌唱家的嗓音又在这里响起来。虽然嗓音圆润甜美,却满含那特权阶层炫耀非法敛财的腔调,一种令人感到挺别扭的旋律充斥在冬日的街道上,刺激着人们的耳畔。
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人来这里买馒头。他郑重其事地对卖馒头的石秀文说:“这是什么破歌,这娘们给赖昌星当姘头搂足了钱,还配出来再唱这种歌吗?”
另一个买馒头的工人谷胜颇有同感地说:“这种歌女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关键是唱这种歌给她也立不了什么牌坊!什么画了一个圈呀,什么神话般崛起座座城,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呀……说得他妈的挺好,那不是咱们工人的春天,听这个《春天的故事》怎么能找到对咱们工人的公平与正义?!”
于是,谷胜将买的馒头放到车前的筐里,推着车来到美容美发工作室,拉开门,冲里面大声吼了几句:“换一个歌吧!别让这婊子唱啦,现在是深冬,不是什么春天!东钢家属楼里连暖气都没有,还什么春雷、春晖呢!已经冷得快冻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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