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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剑斌

长篇小说《钢城》:十一、休风停产前动力厂的风波

发布时间:2016-07-09 来源:作者:

快到上班时间,一拨拨的工人急匆匆地赶往各自的分厂、车间,但也有一拨人停下来在铁道的两条铁轨之间堵着,阻挡挂着车皮的机车开过去。这时候,开来一辆载重卡车。这拨人又将这台满载耐火砖的车辆拦下,将维修高炉用的耐火砖一块块、一摞摞地堆码在铁道上,阻断了机车行进的通道。孙益生赶到这里时,这拨十几个工人刚刚将卸下来的耐火砖堆码完毕。一个个工人正在扒着卡车的车厢踩着轮胎往车上爬。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孙益生心里暗暗称叹。
拉着十几个人的卡车开走了,他们可能到另外的铁道口去封堵机车。孙益生忍不住向他们热情地招招手,旁边正在赶着上班的工人们,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路旁的机车在喘着粗气,庞大的身躯被挡住了去路。无可奈何的机车司机从车窗里往外窥视,正在用无线对讲机向有关方面报告情况。
孙益生快到自己所在的高速线材厂时,进出厂房的铁道上,也有一拨工人正在俩一对仨一伙地抬起一根根堆在这里的砼枕,清理堵塞的道口。
早已来到厂房的沙金厂长走出来,表情冷冷地盯了孙益生一眼,似乎在责备他不该来这么晚。孙益生抬腕看看手表,其实此时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孙益生没有向他打招呼。他与他原来是同样级别的处级干部,只不过自己以前从事政工工作,现在转行逐步被贬到这里当材料科科长,也叫作业区区长。
老沙是专业工程师出身,但也未见得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对上服从领导、听从指挥,对下颐指气使、严加管制而已。
作业区长是宇虹入主东钢实行三级管理的最底层负责人,取消车间主任和工段长,管理层收入大幅度提高。实行年薪制,董事长兼总经理年薪700万,副总经理年薪300万,分厂厂长和处级干部年薪六七十万,到他作业区区长这里是十几万。虽然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比一线工人多,比一般工人更多得多。在宇虹入主那几年,一般工人每月多时才1000元多点,少时甚至才三四百元,一线工人也不超过2000元。宇虹自今年3月份退出后工人的工资略略提高一些,但三级管理尚未改正过来。
作为作业区区长就是负责每天与东钢的炉料公司联系将日常生产需要的原材料、配料提前准备好:其中有第一炼钢厂炼出来的钢锭再经第一轧钢厂开坯的优质碳素钢方坯,第二炼钢厂提供的低碳素钢连铸方坯,将它们运到加热炉前的场地堆码成垛。然后不断地根据生产计划作出备料安排,组织工人进料、堆码、存储、调配、运送。每天孙益生要按照备料需要提请运输部门调机车、派卡车,要到现场场地调配人员。
今天这一切一如旧章的工作还要进行下去吗?孙益生心里当然有所打算,早做好应对敷衍沙厂长的办法。
沙金是个有奶便是娘、较为利欲熏心的人,对工人很少赋予同情心,更遑论对工人予以人文关怀、阶级感情之类的表示。眼下他大概也听到宇虹二次入主的风声,但此类信息似乎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认为自己给谁当差都一样干——只不过宇虹来了自己要得罪人多些,但年薪更高,有什么不好呢?
以往见面不打招呼,彼此心照不宣是常用的事情。然而今天沙金发现部下一句话没跟自己说,感觉有点尴尬。他对一拨拨工人将铁道口堵塞,很有些恼怒。他转过头来,叫住孙益生,以不容懈怠的差遣口吻对他说:“我说老孙,这铁道口你一定要派人守住,不能让人往这里卸东西。要保证正常进料,生产进度绝对不能耽误!”
孙益生面带微笑,神色从容地回答:“派人守住可以,可是我们能派多少人?我们的材料作业区被裁员下岗以后就人手不够,往往是五个人的活儿两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一个人干,派人守住还干不干别的。再说都来这里,谁能挡住那些被激怒的工人们?!他们要玩命,谁陪得起?”
沙金不以为然地说:“玩命还能怎么着?真要玩出命来有法律有警察,跑不了他‘卖青酱的’!再说人家宇虹要来,肯定人家有背景、有章程,咱们东钢职工‘胳膊拧不过大腿’,再怎么闹还能挡得住人家?”
听上司口气这么强硬、顽固,孙益生也不嘴软,他争辩说:“这宇虹也太不讲仁义,要‘二进宫’连个职代会的过场都不走,连潘总那儿都不商量。潘总他们几个辞职了,这事儿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呢?今天这么多工人闹起来,谁敢阻挡?政府想都抓起来,抓得过来吗?”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沙金就放缓了语气,商讨地说:“无论怎么说,咱们不能跟着闹,不能跟着怠工撂挑子不干。不能让高管抓住咱们的把柄,咱们总比工人们挣得多,日子比他们好过,可别让咱们裁员下岗。”
“那可不好说!”孙益生知道他这个人有点胆小怕事,偏偏要吓唬他一下,“那些被裁下去的,哪一个干得不好,哪一个干活不卖力气?!不是照样还是下去了吗?”
沙金只好哑口无言地苦笑了一下,然后讪讪地回答:“还是好好干保险,咱们好自为之。”说完,他去向清理铁道口的工人们吹胡子、瞪眼睛去了。
真不明白从沙金嘴里说出来的“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但孙益生已顾不上去问他,他着急到作业区自己的办公室看看。
作业区的同事们见到他,急着向他请示:“今天的工作怎么办,还能继续备料吗?”
孙益生不假思索地告诉大家,也发泄着情绪:“能备就备,不能备就看情况吧。不知今天会怎样?外面办公楼前聚集了几千人,冶金区也涌进来不少,很多铁道口都被堵住,汽车也进不来。备料,备料?备个屌吧!”
于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知道这一天应该如何安排了。
孙益生注意到外出办事的小王司机没有来,便用手机给他发了一个短信,小王回复说他开着面包车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走出厂房,孙益生发现让人讨嫌的沙厂长已经离开道口,不知去向。他在这里等小王司机。不一会儿,一辆金杯牌面包车开过来,刚刚停稳,孙益生就拉开车门坐上去。
“到动力厂!”
小王知道了去向,便什么也没说踩了油门提了车速。这辆面包车是高速线材厂平时用来跑材料、办手续的。孙益生和司机小王很熟悉,有时也能说一些贴己的话。
面包车在厂内开的速度快不起来,在一些铁道口和马路上几乎处处有障碍物。工人们有的在往这儿那儿堆放砼枕、油桶、杂石、沙子、残土,也有的在悄悄地撤掉这些障碍物,给过往的车辆清理出一条单行的狭窄小道。
虽然高速线材厂到动力厂的距离较远,但坐着面包车很快就到了。
一群工人——大约有一百多人,正在动力厂的门外站着要往里闯。铁大门紧紧关着,几个工人在用木棒、铁条使劲敲打大门的门板,其他工人在翘首等待、相互议论,有的冲着大门里面高声地咒骂着。
看来他们不是动力厂的,而是来这里要求关闭煤气阀和空气压力泵的。要使东钢全厂的所有高炉休风停产,必须停止煤气和空压风的供应。
几十个工人靠在铁门上用身体来回撞击,大铁门被撞得“咣当咣当”直响。木棒和铁条也在持续不断地敲打,里面没有人回应。
动力厂是个封闭的大院,院墙很高。工人们弄了一个梯子想爬上院墙越过去,但有的工人担心院墙上铁丝网会放电,爬上去危险。
“那怎么办呢?我们这是真的要进不去啦!”一个将油渍斑斑的工作服系在腰间的年轻人,搔着头皮心急火燎地说。
一个年纪大一点胳膊上包一块白纱布的工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大活人能让尿憋死吗?我知道这儿有个小门,跟我来!”
于是几个人跟随他顺着院墙离开了。
孙益生没有从面包车上下来,他取出手机看到时间已超过10点。他用手机给在动力厂担任副厂长的战友路长安发了个短信:
“我在你们厂门外,请出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没几分钟,他的战友回函:
“厂长把关,不让我们任何人出大门。你可以到动力厂办公楼外的窗前来吧!”
孙益生只好独自一人从面包车下来,不声不响地来到大门一侧没有院墙的办公楼外。
天气虽然很炎热,但办公楼一层所有的窗户都没有开着的,而且窗外装有铁栅栏。孙益生不知从哪一个地方可以钻进去。
正当孙益生在办公楼一层的一排窗前从这头走到那头,不断探望时,有一个窗户开了小半扇。路长安的那张满是连鬓胡茬的脸露了出来。
“这时候你找我有什么事?”对方小声而诧异地问。
“就这时候才找你!”孙益生也小声但神色庄重地对他说,“宇虹要二次重组控股东钢,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们东钢工人面对大祸临头的事,应该怎么办?不能就这么死挺着,申玉驹已经放出风来,他们正在莲花城培训200名干部,随时准备顶替东钢的管理层……”
路长安虽然有一张生动的男人脸,说起话办起事却有点像女人。他胆怯而优柔寡断地说:“这事我知道,但是我们王厂长还认为宇虹不会裁他,他不让我们工人停气,也不会听你们的意见安排。他说停了,宇虹老总会找他算账的,原来不想裁他也得裁了!”
“申玉驹马上要重新任命各个分厂的负责人啦,这次会有你的份吗?你对下面的工人不敢下手管理,他会得意你?”孙益生提醒并启发他,“我们这次就要一不做二不休,闹出事来将宇虹再次赶出东钢!只有把宇虹赶出去,我们才能保住饭碗,才能将东钢真正引向正路。不然,让这么个私企进来,我们上上下下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是,那是!我们动力厂的职工也在酝酿这件事。刚才还在争论,要动手,可是……”路长安欲言又止,犹豫不决地将话打住。
这时候只听到办公楼的走廊里有一些嘈杂的人声,有人在敲门。路长安离开窗子过去开门。孙益生听到一个动力厂的职工跟路长安说:“路厂长,外边的工人不知怎么已经冲进来啦!咱们王厂长正在找你。”
路长安说:“我这就过去!”说完,他回身向孙益生摆摆手,说:“你也从正门进来吧,到我的办公室来。”
孙益生离开窗口快步来到动力厂大门口,铁大门已被打开。外来的工人们已经在大院里分散开,同动力厂的工人们混合在一起,不知哪个是动力厂的,哪个不是。他从办公楼正门走进去,在走廊里碰到那几个已经有点印象的工人:一个将工作服系在腰下的,一个胳膊上包块白纱布的,还有几个剃着光头、戴着墨镜的,他们都来到办公楼里,正在寻找动力厂的几个负责人。
“杨文革,你认识动力厂的一把手吗?咱们要找到他!”胳膊上包纱布的中年人,向工作服系在腰下的另一个青年说。
“不太认识。谷师傅,你先领着工人们去高炉给水站将风口泵控制住。让大王他们去混合煤气加压站将真空开关控制住,让小张他们去空气压力站……”杨文革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对谷胜吩咐着,“我这就去找他们王厂长,要求他能主动配合,他不配合就把他捆起来!反正咱们这把豁出去了!”
“好!就怎么办。一会儿还有几百人过来,我去安排人!”谷胜扬了扬他的包纱布的胳膊说。
孙益生听他们如此一番对话,明白他们的筹划比较切实可行,心里感到很宽慰。但事态发展还有待于动力厂的领导、工程师与工人们的配合,于是他决定还得找路长安谈谈。
路长安的办公室在二层,孙益生上楼时恰巧碰到路长安下楼。
“不好啦,孙益生。外来一拨工人和我们厂的工人联手要控制阀门!王厂长已将工人们闹事的情况向申玉驹汇报了。申玉驹正在找人调动警力过来!”路长安蹑手蹑脚地走到孙益生跟前,窃窃私语地说,“如果警察、武警调来动力厂,工人们就甭想休风、停水、停气……”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孙益生也耳语般对他表示一下,匆匆返身下楼去找那几个工人。
但杨文革领着十几个工人刚好上楼,孙益生将他拉到一旁,路长安扭头悄悄地溜走了。
听了孙益生的简短复述,杨文革几步蹿上楼去,一把抓住已经来到二层的路长安,问道:“你们头儿在哪儿?”
路长安胆怯而无奈地指指前面的一个房间,杨文革带着一帮人一下子冲了进去。只听杨文革在里面大声吆喝道:“你不下令,就把你捆起来。你这个私企老板的走狗,你想出卖我们吗?”
孙益生不想让王厂长看到自己,没有进房间,他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到里面的王厂长解释说:“不是我主动汇报,是申总来电话问的。”
杨文革问:“申玉驹,他现在什么地方?”
里面的人答复:“我不知道。”
杨文革的工友说:“看看电话来电显示。”
另一个工友的声音:“这个号码是焦化厂办公楼的。”
杨文革果断地安排说:“一部分人在这里,一部分人跟我去焦化厂!马上走!”
听到这里,孙益生立即离开走廊来到动力厂院外,找到面包车。他堵住几个往外走的工人,说:“你们是不是要到焦化厂去?坐我们的车去吧!”
于是五个工人跟他一起上了面包车。这五个工人中有一个小伙子,被孙益生认出是他的战友兼同事李孝民的儿子李学锋。李学锋也认出他,叫了一声:“孙叔。”相互点点头。
直驱焦化厂的途中,有人提议:“我们先到1、2、3号高炉去看看,是不是已经休风停产?”
小王司机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孙益生。孙益生点头称道:“好!先去看看。”
面包车向炼铁厂驶去。途中的路段与别的路段差不多,路上全堆满了障碍物,现在有好几个地方的道口已经有人在清理。
车上的一个工人让车停下来拉开玻璃窗,几乎以质疑的口气问这些清理路障的工人们:“为什么要清理?高炉都要休风停炉了,有必要再清理这些吗?”
正在挥汗如雨地忙着干活的工人们,没时间答理外来人的这种问话。
于是李学锋拉开车门,跳下车,性情粗暴地拉住一个工人的胳膊质问:“你们找死呀,谁让你们清理?大家要罢工,要让高炉休风停产,可你们这是——?”
那个被抓住胳膊的人起初有些发愣,明白过来以后才耐心而恭敬地解释:
“哎呀,我说小师傅,高炉停产要先放出铁水,不然那高炉不是要报废吗?放出铁水还要找机车来拖走车皮的钢包……”
“啊,明白,明白啦!”这个粗鲁得马上要动手的李学锋,骤然间转变态度,双手抱拳作揖,向这些清理路障的工人们致意,“谢谢你们想得这么周到。我们撵走宇虹以后,还要恢复生产,还要大干社会主义呢!”
等李学锋上了车,孙益生关切地问:“你父亲还好吗,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小李马上收敛了笑意,苦笑着说:“马马虎虎将就活着吧,这时候的老实人已经好不到哪儿去了!”
于是一句话,把车里的气氛都搞得沉闷起来。
(责任编辑:陈久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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