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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农民

哭泣的村庄:一个中国农大研究生的回乡日记

发布时间:2020-06-27 来源: 天地农大作者: 小松

导语:面对天灾人祸,我们这个民族具备天然的自我愈合能力,无论经历怎样的摧残,老百姓都会在自我舔舐伤口之后最终活下去,并且回归民间原本的轨迹,只不过在这里饶了一个弯儿。
 
我是中国农大在校研究生,准确说,今年已经毕业的研究生,我来自山东,鲁西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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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关于老家“合村并居”的讨论很多,从学界到民间,在班级群里,也有同学似有嘲讽地问是不是真实情况。不回避,我的回答是“差不多吧”。因为,强拆这种事情确实与现代法治精神格格不入,无法掩饰。
 
读了贺雪峰老师及其单位的几位专家的文章,了解了增减挂钩政策的前因后果,看了网上关于农民上楼的各种利弊,不再赘述。
 
重点读了下菏泽那位乡镇领导和北航博士的文章,心有戚戚焉,认为是最接地气的调研报告。最大的感受是学界的浮躁,不去调研,政府的懒政;动不动就一刀切。
 
我们国家太大了,每个地方的农村都不一样,甚至同一地区村与村都不一样。没有走过绝大多数的乡村,不足以谈三农。做好农村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只要深入基层去调研,都能看到真实的情况。
 
这个政策,既然有这么大的争议,那么多农民的反感,肯定有原因。决策层面,肯定有调研不全面、论证不充分的地方;执行上,没有立足本地实际,一刀切是要命的。有些专家并不了解真实的农村,不如那位菏泽的乡镇干部。
 
从文章看,这位北航博士可能并不长期生活在农村,我却是实实在在的的农二代,从他调研的情况看,和我们这里差不太多,估计我们离得不远,他的观点主要是对“合村并居”能否让农民致富的质疑。
 
德州、聊城、菏泽这三城市,总体上差不多,无论自然条件还是经济水平。可能相对而言,德州稍好些,聊城次之,菏泽更差些。
 
先说下,我们村的情况(仅代表我们村,不具备普遍性),村庄距离乡镇约五公里,距离公路约两公里,在两个城市中间(一市一县),分别约25公里。硬件条件不错,约1500人,人均土地约2亩(各小组不一样),沙土地,地势平坦,旱涝保收,主要以种植蔬菜、果树等经济作物为主。
 
目前,村庄还没有拆,前年倒是见过一个合村并居的规划,要和其他五六个村合到一个社区,后来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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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何定义“空心村”?
 
如果仅仅把“空心村”定义为房子大部分时间空着没人住的话,那肯定是空心,三十岁以下在家种地的确实不多,进城务工,要么买房要么租房。
 
可能,这也是很多“砖家”叫嚣拆村的焦点,为什么称之为“砖家”呢?不去调研,胡说八道,不了解农村,没有“文化”,甚至没有人性。
 
空心村的房子不是破败不堪的,因为进城的一般是条件较好的人家,既然在城里能买上楼,村里的房子自然不差。
 
现实情况是,即使把房子拆了合村盖楼,不在村里住的人也照样会再买,空心还会存在,除非把这些人强行逐出村庄。不是没人住了,而是暂时不住,解决这个问题不能一拆了之。
 
这与文化传统、风俗观念有关,这是农村,这是根,“根”这个字得好好理解,社会关系都在,就是根。
 
除了那种没有儿子,女儿外嫁的家庭,等老人去世后慢慢断绝和村庄的关系,大多数人家,无论如何必须在老家留个窝。
 
亲戚朋友都在这里,每逢婚丧嫁娶都是要回家的,每年春节也是必定要回家的。尤其是老人过世,这是大事。这个关系可能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断。人迟早会回来,怎么就空心了呢?
 
而且,不仅仅是老人,每个人都有落叶归根的念想,正如学长所写“我们所有的人,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也终将长埋于斯。”
 
你可以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那是一种达观,现实是生活方式可以慢慢改变,但人民的情感不能生生地撕裂,如河南的平坟运动。
 
面对天灾人祸,我们这个民族具备天然的自我愈合能力,无论经历怎样的摧残,自然带给的还是人为的,老百姓都会在自我舔舐伤口之后最终活下去,并且回归民间原本的轨迹,只不过在这里饶了一个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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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如今的农村没有绝对的赤贫
 
首先,需要实事求是。山东的整体发展不差,相对其他省份是经济发达地区。
 
我们这里在省内是落后地区,但村里也没有绝对的贫困。扶贫的对象一般是没有劳动能力的或者是家有心智不全的人家。但是也不能说多么富裕,300多户人家里,家有存款百万的也就三两家,很普通的村子。
 
实打实的财富,尽管不多,但是幸福感并不低。这一点,很符合贺雪峰老师讲的,农村没有房贷压力,活的倒也轻松,这是城里人比不了的。
 
疫情期间,年前村里打工回来的基本没有再出去的,由此可见,鼓动农民贷款上楼是不人道的。
 
村里的无子女的孤寡老人都安排去了镇里的养老院(某些好像需要找关系,在此不议)。村里重点扶贫对象,是一对老人和俩智障子女一家,他们有几亩地承包出去,加上五保户的补贴,每个月也有两千元,日子过的并不差,当然,随着老人逐渐老去,这俩智障子女的归宿可能也会被送往养老院。
 
网上很多评论如“给条活路吧”等这种语言,面对“拆房”这种大事,可能是被地方政府逼的,可能是恐惧的心理冲击所致,可能也有言过其实的成分。其实,就生活水平而言,农民过的也不苦,虽然比不上城里。
 
也许是今年是脱贫攻坚收官之年,各方努力的结果吧。看得见的是村里的卫生、道路、自来水、燃气、网络都有了,300户人家估计有30辆小汽车吧,经济型,十万元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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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土地并不都用来种粮食
 
种粮食肯定是不赚钱的,收益与成本不符的,农民自然清楚,即便有国家补贴政策,也无法改变他们的选择。
 
小麦最大的隐患是倒伏,我们这里今年小麦的亩产量约1000斤,如果遇到倒伏,可能就五六百斤。小麦最低收购价每公斤2.2元,除去种子、灌溉、农药、化肥、收割等,不计人工成本,收益支出如下:
 
1.种子平均支出:每亩25元;
 
2.化肥、农药等农资平均支出:每亩270;
 
3.机械作业(犁地、收割、播种)平均支出:每亩200;
 
4.灌溉费平均支出:每亩10;
 
5.人工支出:不计
 
小麦亩均生产成本约为500元,小麦亩均产值为1100元,种植每亩小麦的收益约为600元。
 
夏季每亩地纯收入600元,小麦补贴每亩约120元,秋收主要是玉米也按600元计算,全年收入1320元,四口之家八亩地,10560元。如果这样,土地的价值就太低了。所以,农民的主要的收入不可能是种粮食。
 
我们这里的小麦补贴面积,以前就是靠自己上报,现在是镇里和村里干部现场去测量,这个数据比较真实,但是他们报多少就不知道了。
直观感觉是国家统计的粮食产量可能会少于实际,因为从上报来说,多报更有利益空间。在此,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仅作讨论。
 
还有,关于土地流转,我们这里都是个人私下租给村里个体农户种植经济作物,近年租金涨到每亩1000元。网上的流转价格每亩1000元,农民如果不种植经济作物,肯定是愿意的,但是种粮大户的所谓的机械化规模化种植是否真能提高土地种粮食的最大收益,难说。
我觉得这一点,专家也是想当然了。其实,农村种粮食也不是手工作业了,都是机械化。
 
机械化加精细化,不计人工,土地在农民手里反而有最大的产出。
 
土地流转,冲着国家补贴去可能不在少数,如国家政策补贴五年,大户就承包五年。比较纳闷,既然有补贴,为什么不直接给农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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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自家院落是生计扩展的基础
 
刚才说了,农民不可能仅靠种粮食维持生活,必须靠经济作物或者其他生意,哪怕是养殖、加工等小买卖。农民是聪明的,也能找到一些市场空间,能找到一些赚钱的门路。
 
网上的议论多在农机存放、生活成本问题,这是客观存在的,但是有一点可能忽视了,就是庭院的价值,远大于所谓的老人养几只母鸡下几个蛋。农民的院落除了服务于生产种植,还有很多功能,比如养殖、育苗、加工等的场所。
 
村里有人在网上接做衣服的活,买几台缝纫机,招徕几位妇女在自家院里就完成了,甚至成了很多妇女农闲时的收入,她们插空就能做。

农村的低成本是源于多方面的,可能就是因为这点厂房的优势让它有竞争力。

 
这些都是农民致富的途径,一旦上楼,反而把这些路子掐断了。难道能随便在自己耕地上盖个院子盖个厂房吗?不允许!即便允许,重盖也是需要花钱的,那么这通折腾到底是图什么呢?
 
贺老师说的对,这些不贴近农村实际的政策,光想到物了,看不到人。不下去调研,不贴近群众,怎么可能看到他们呢?
 
村里的堂哥在城里干工程,说是工程也就是带领几个农民干些种草皮、铺地砖等市政工程,几乎就是分包的最下一级了,但是有时候需要公司资质,我看了他的公司注册地址竟然是农村老家,我之前所知道的企业是需要注册在商业办公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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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村干部可能带领村民致富吗?
 
让村干部带领农民致富?可能高看他们了。
 
随便找一个农民一聊,多数都会认为是个笑话。现阶段,农村的主要矛盾可能就是农民和村干部的矛盾,尤其是有了国家新政策和新工程有补贴的时候。
 
先说,当村干部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是,家族利益或者说面子,家族得有个能说话的人。第二,肯定是个人利益,现在村长和书记每年工资接近两万元,村委委员五千。我们隔壁村是书记村长一人干,当然工资也是双份。委员几乎什么都不干,白拿钱。
 
村干部不属于专职干部,不脱产,不耽误自己做事,平日没事时一般也就是盖个章,大喇叭传达下上级通知。这两万元工资在农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农民辛辛苦苦种地,可能就是一个人一年的纯收入。另外,村干部能看得上这笔钱,也说明不是小钱,这个钱至少挣得容易。
 
像我们村这种没有集体经济的村庄,村干部多是瞄上国家的拨款补贴,另外就是工程占地的补贴。我们村的村长原本就是个二流子,往上两辈也没好人。前几年修公路占地,据说几十万的补偿款被私吞了。这是大家伙的利益,村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前几年,老人退休金几十元的退休金都有被冒领的,这几年实行人脸识别了,就好多了。
 
虽然不是明目张胆的贿选,但是经过走访动员之后,竞选上了,是要请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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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部可能带领村民致富吗?
 
一是没有这种能力,不少村干部因为之前生意赔了,才走这条路,希望还上欠款。
 
二是没有这种觉悟,带领村民致富肯定得是自己先致富,要么有生意要么是种植能手。现在农村很多生意存在必然的排他性,一个村或者十里八村只能存活一家。因此,生意也要提防竞争对手。
 
农村所谓的生意,多是直接与生产生活相关的,村里的小超市就好几家,兼卖农资,互相竞争。都是挣本村村民的钱,不具备扩张性和规模性。种植能手呢?很多人自己琢磨出一些种植的经验窍门,自然是不愿意外传。
 
 
很多网友包括我的同学也问道,不是有大学生“村官”吗?我们村没有,附近村也没有,估计整个乡镇也没有。
 
一是大学生村官心不在于农村,多少人是希望熬够时间走出去,考研和考公务员?留下自然好,不留下也无可厚非,更不应受到指责。我觉得把这个问题说开了反而更好,目的就是让大学生增加基层经验,他们一批批地来来往往,自然会给农村带来改变。就像教师的城乡轮换,也不能总欺负老实人。
 
自己村里的大学生都留不下,怎能指望别人留下?
 
二是解决不了村里的各种利益纠缠、家族争斗,也没这个能力。
 
农村靠谁带领村民致富呢?我自己的想法,可能还得靠有文化的人,不是靠上面派来的村官,而是本村的大学生或者高职生,可能他们不是名校出身,不是多么优秀,他们多是因为学校不好、就业不佳等原因“流落”村里。但是他们熟悉村里情况,长期扎根于此。
 
只要稍微考个不错的学校,父母都有更高的期望,比如考研,留不下北上广至少也要去济南、青岛工作。像我这种考上中国农大的孩子,我父母断然是不会让我回来的,我也没有实际的服务乡村的专业和技能。反而是这群期望值不高的人,最有可能留下建设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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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复耕的土地到底还能不能种地?
 
复耕的土地能否达到耕地的肥力,这一点,我是怀疑的。下面是砖头瓦块,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良田。就像城市里马路两边的花坛,土里全是沙子石头,要想长草,只能使劲用化肥。
 
村庄拆后的巨量的建筑垃圾往哪里倾倒呢?我们这里是平原,没有沟壑,也许就是就地埋到地下,破坏了土壤结构,造成土地板结,稍有经验都知道,那还能种地么?污染浪费,可怕的污染和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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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专家也是想当然,可能国家有复耕的标准和流程,但是在各方拿走大头之后,谁还会在这些细微末节做到严格?然而宅基地复耕却是上述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我们是不是本末倒置了?或者忘了初心?
 
在耕地上盖房,在宅基地上种田,听起来挺好笑,却是实情。
 
这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如果建楼为什么不在原有村庄基础上建,反而要在耕地上另址建楼?如果这样,既节约了成本,又保护了耕地。
 
我觉得,在利益面前都迷失了,没有人本着高度的责任心去做。农民想的是拆迁不能吃亏,村干部想的是有工程可做了,镇干部想的是完成任务了...
 
而本来赖以生存的土地,可能就成了孤儿、弃儿。
 
喧嚣过后,留下了一个哭泣的村庄,听,土地在呜咽。
 

(责任编辑:林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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