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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视野

谢长安:论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当代困境及其影响

发布时间:2021-06-13 来源: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作者:谢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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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资本主义全球化是资本积累和扩张在全球范围的实现。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是影响资本主义全球化产生与发展的两大逻辑。基于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的双重视角可以看出,由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生产体系和金融资本主导的金融全球化是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两大主要表现形式。全球生产体系和金融全球化的出现与发展,加剧了全球资源的消耗,引发了包括劳资关系失衡在内的诸多问题,最终导致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严重困境。由于资本主义依然在当今世界居于统治地位,因而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困境意味着世界的未来发展将受到深远影响。
 
关键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全球化;困境;
 
近代以降,西方资产阶级开拓世界市场后,资本主义全球化随之产生。资本对剩余价值或利润的无止境追求是资本主义全球化产生和发展的基础与动力。资本主义全球化是资本积累和扩张在全球范围的实现。马克思曾指出:“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1]资本主义全球化既将西方最新的文明成果传播到了全世界,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也给全球带来了极其沉重的负面问题,如血腥的殖民主义、残酷的世界大战、国家间巨大的发展失衡等。因此,资本主义全球化是一个充满复杂矛盾的不平衡过程。在经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迅猛发展期后,资本主义全球化当前正处于严重的困境之中,资本主义国家也面临着空前危机,西方出现的逆全球化或反全球化浪潮和各种乱象便是重要表现。由于资本主义在当今世界居于统治地位,因而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发展状况必然与世界的稳定密切相关。由此,研究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当代困境对于理解当下的全球大变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本文在阐释资本主义全球化两大表现形式的基础上,重点剖析其当代困境,最后指出此次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的困境是西方资本主义演变到一个新阶段上的产物,将影响世界的稳定。
 
一、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两大表现形式
 
资本主义全球化是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进而出现资本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后的现象。分析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产生与发展历史,不可避免地涉及两大逻辑: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生产逻辑是人类社会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在地球长期的演化过程中,人类这一具有高度智慧性的生物随着各种物质条件的结合而产生。人类诞生后首先面临的基本问题是生存,为此,人类需要运用自己的智慧,以社会的方式通过能动的劳动过程生产自己所需要的物质生活资料。人类在生存和发展中形成了生产力这个特有的物质力量。随着人类认识、把握和利用自然规律能力的增加,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剩余产品不断增多,私有制、产品交换、国家等逐渐产生,社会分工不断深化,这些反过来进一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在此过程中,不同地区的人们产生了交往这一重要行为。交往最初表现为剩余产品的交换,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交往的内容不断丰富、范围不断扩大。到了西方大航海时代,受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驱使,欧洲的船队在世界各地的海洋上,开辟一个又一个新航线,促进了世界市场的形成,为形成世界整体联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第一次工业革命后,机器被用于商品生产,西方工场手工业被机器大工业取代,生产力呈现爆发式增长,大量商品被生产出来,促使资产阶级将眼光投向全球,各个国家和民族原有的封闭状态被彻底打破。第二次工业革命后,西方进入“电气时代”,一系列新兴行业和部门纷纷出现,生产的社会化程度进一步提高,大量垄断组织逐步建立,竞争进一步加剧,这刺激着西方为获得更大发展空间而开辟新的市场。到了20世纪50—70年代,以电子计算机、原子能、空间技术等的发明和应用为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爆发,人类生产和生活方式等几乎每一个领域都受到深刻影响。得益于新的科技成果的支撑和价值链理论的启示,同一商品的生产过程被分解到世界各地,最终出现了现代大型跨国公司及其主导的全球生产体系。全球生产体系的兴起又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引发外包的潮流并带来外国直接投资的快速增长。
 
资本主义全球化更是与资本逻辑密切相关。资本具有无限积累的本性,在不断积累中实现更多的价值增值,在实现价值增值和获取利润的过程中推动社会再生产持续进行,进而强制性地推动经济发展和市场扩张,这便是资本逻辑。
 
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全球化最早发生联系的资本形态是商业资本。商业资本早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之前就已存在,“商业和商业资本的发展,到处都使生产朝着交换价值的方向发展,使生产的规模扩大,使它多样化和世界化,使货币发展成为世界货币。”[2]商业资本的大规模发展及在此基础上的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始于地理大发现,兴盛于工业革命后西方成为世界工厂。随着工业资本主义的兴起,工业资本取代商业资本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形态,商业资本则从属于工业资本。在工业资本的推动下,大工业获得快速发展,生产集中加快。大工业带来的生产过剩和原材料过度消耗等问题迫使西方需要高度依赖全球市场。最终,“一种与机器生产中心相适应的新的国际分工产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转变为主要从事农业的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主要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3]519-520。20世纪初,西方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由工业资本和银行资本融合到一起的金融资本开始主宰国家的命运,银行成为强大的资本集团。金融资本的迅猛发展,一方面有力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和工业生产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助推帝国主义对外扩张和资本输出,加剧了帝国主义国家之间、帝国主义国家和殖民地国家之间的斗争。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西方建立的长达数百年的殖民主义体系逐步瓦解,加上冷战的爆发,资本主义长期主导的全球市场被割裂,资本主义全球化看似受到严重影响。然而,由于获得政治独立的大批发展中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需要通过工业化道路摆脱贫困、实现富强,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掌握着世界市场、高科技和国际金融等,拥有雄厚的资本和完整的经济与工业体系,新兴独立的民族国家的工业化进程不可避免地被纳入到西方垄断资本的国际积累与循环体系中。冷战结束后,制约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阵营不复存在,全球市场再次连为一体,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发展迎来了黄金期。
 
影响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生产逻辑与资本逻辑并非完全分离,而是紧密结合在一起,其中的资本逻辑无疑起着决定性作用,资本逻辑是全球经济活动中通行的规则,生产逻辑说到底是资本的生产逻辑。因此,资本主义全球化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发展起来的,支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动力、机制始终是来自资本价值增值的内在要求。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发展历史其实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扩张的历史,也是资本的生产逻辑不断扩展的历史。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由于金融资本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形态,金融全球化成了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最显著特征。与之相联系的是,发达国家出现大规模去工业化现象,大量资源流入虚拟经济。之所以出现金融全球化及西方国家的去工业化状况,主要原因有:20世纪70年代初西方遭遇产能过剩和“滞胀”危机,大量资本从实体经济转入金融市场,金融市场的过度繁荣导致大量产业因发展成本过高而被迫转移到国外;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十几年间资本主义国家普通民众生活水平提高,大量闲置资金汇聚成共同基金、养老金,进入资本市场或投入保险公司,成为金融资本重要组成部分;欧洲美元市场的形成和发展大大促进国际金融资本的流动;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国际货币体制转为浮动汇率制,各国放松对汇率、资本流动的直接管制;一些资本主义国家采取新自由主义政策,取消对金融的监管;金融创新扩大了金融活动的空间和规模,促进了金融资本的跨国流动;信息技术兴起便利了金融业的发展;新一代大型跨国公司崛起,客观上要求金融资本的大力支持;苏东剧变后向市场化转型,以及拉美等国家接受“华盛顿共识”,实行经济自由化,为金融资本的全球扩张提供了广阔空间[4]。
 
基于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的双重视角可以看出,由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生产体系和金融资本主导的金融全球化是当代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两大主要表现形式。由此可以进一步推导指出,影响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主要因素可以归结为这样几对关系:劳资关系、不同形态资本之间的关系、资本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具体地说:(1)资本在全球获取的剩余价值说到底是由劳动者创造的,劳动者的工资水平、工作条件和劳动强度等均会影响资本积累。因此,劳资关系是影响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基本因素。(2)实体经济是价值创造的主要领域,产业资本在实体经济中自然占据重要位置,但资本对剩余价值的疯狂追求导致市场的激烈竞争和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对货币资本的大量需求应运而生,银行资本和金融资本逐渐产生,不同形态的资本发生联系,金融资本可以通过各种金融手段在短期内实现快速增殖,但如果这种增殖得不到坚实的价值支撑,或者说金融资本长期过度吞噬产业资本,势必造成资本在全球范围的积累失去动力,不同形态的资本还会产生矛盾。(3)资本在积累和全球扩张过程中尽管可以推动生产力快速发展,但会引发大量物质资源被消耗和有效需求不足等负面问题。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和生产社会化之间的矛盾需要资本主义社会的代表——国家——介入到经济与社会中,承担起对生产的管理,如改善劳动者的福利待遇、建立社会保障制度、适当节制资本、降低资源消耗等,这些便涉及资本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此外,资本主义全球化本身意味着资本越过国家边界,左右全球资源配置和财富分配,而资本积累的无限性既会对一国的国家主权造成无形的侵蚀,也会加剧全球资源的争夺与消耗。(4)资本的积累和扩张推动并促进了全球市场的形成。在全球化下,一国国内出现的问题往往具有国际因素。更重要的是,不同国家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这个地位主要由一国的生产力水平,尤其是科技水平决定。这个地位影响着全球资源和市场归属权及国际规则制定权等。由此,不同国家在大力发展生产力,提升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维护自身利益时,不可避免地会发生竞争,竞争的广度和深度将影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发展。当下,资本主义全球化所陷入的困境与上述几对关系失衡密不可分。
 
二、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当代困境与成因
 
(一)资本主义全球化当代困境的表现
 
资本主义全球化当代困境的表现主要可以归结为三方面:
 
第一,全球增长动能不足,资源消耗空前巨大,财富分配严重失衡。其一,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世界经济增长尽管在2010年出现反弹,但之后一直处于低迷状态。2019年以来,美国经济保护主义政策的负面影响全面显现,世界经济持续恶化、国际贸易增速大幅下降、国际金融市场急剧动荡。2020年初以来,一场世所罕见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世界经济受到严重冲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预测2020年世界经济将萎缩4.9%,全球会陷入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衰退。

其二,工业革命爆发后,西方开始登上世界舞台中央,通过不合理不公正的国际秩序,造成了全球发展失衡,这突出表现在资源和财富的占有上。在资源占有和消耗方面,西方发达国家加上日本的总人口约6.9亿,占世界人口10%,控制了世界90%的资源,消耗了世界40%以上的资源。即便如此,资本主义在几百年间不仅没有解决多数人口的发展问题,反而引发了各种战争与冲突[5]。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获得独立的新兴民族国家试图通过工业化道路摆脱西方曾经强加的落后状态,工业化第一次在全球范围内展开,半个多世纪的工业化进程史无前例地加大了资源的消耗。据估计,2030年世界人口将增加到83亿,粮食需求将上升35%,但全球粮食生产率提高得很缓慢,过去八年中有七年,世界消耗的粮食比生产的多;用水量将达到6900亿立方米,超过当前可持续的水供应能力(高出40%以上),到2030年全球近一半人口将生活在严重缺水地区,粮食和水资源安全会因气候变化无常而更加严峻。此外,石油和其他化石能源正日渐枯竭[6]。在财富分配方面,全球贫富差距日益扩大,不仅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财富分配进一步失衡,而且发达国家与一些发展中国家内部的财富也越来越向极少数最富裕阶层集中。自2010年以来,全球最富有的0.1%人群大约拥有全球财富总额的20%,最富的1%拥有约50%,而最富的10%则拥有总额的80%—90%[7]。增长与分配是密切相关的,财富分配严重不均,不仅会导致经济增长动能不足,更易引发民粹主义等思潮。欧美近些年极端右翼和左翼势力同步崛起,与此不无关系,值得国际社会高度关注。

 
第三,发达国家的不同群体,尤其是不同资本寡头对待全球化的态度出现严重分歧。以往学术界总是将发达国家视为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推动者和受益者,但事实上,过去几十年间西方国内的产业寡头和劳动者是利益受损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真正主导者和受益者是以金融资本为主体的国际垄断资本。国际垄断资本是资本自身性质在逻辑上展开和资本主义向全球扩张的产物。国际垄断资本与西方国内垄断资本的关系主要表现为:一方面,西方国内垄断资本中的一部分走向全球后,自然发展为国际垄断资本;另一方面,二者在涉及利益分配、国家主权等问题上时常存在不一致性,因而也会发生矛盾和冲突。在国际垄断资本的运作下,生产的社会化被提升到全球化的水平,由此产生了一系列新问题:其一,资本增殖的最终受益主体变得复杂化,但国际垄断资本始终是最大的获益者。以著名的苹果公司为例,虽然苹果公司的产品风行世界,给少数高管和股东创造了巨大利润,但在美国只创造5%的就业[5]。美国通过货币霸权每年从全球获取不计其数的霸权红利,但霸权红利的占有者是少数金融寡头,美国政府的负债额却在不断攀升。其二,全球阶级结构出现重大变化。一方面,伴随全球生产体系建立的是跨国资本家阶层的产生,“跨国资本家阶层正是在全球经济中实施一系列全球化措施的主要力量”[8]。由此,受到资本剥削的远远不止以前的产业工人,雇佣劳动者愈加边缘化。另一方面,西方出现严重的去工业化,大量制造业发展受阻,相当部分的产业资本家处于弱势地位,西方一些国家的竞争力也受到影响。在欧洲,绝大多数国家的经济结构处于失衡状态;在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降至12%左右,一些尖端科技开始失去全球竞争优势地位。其三,最重要的是,由于国际垄断资本扩张的无限性与全球资源和空间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垄断资本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由资本主义引发的危机经常扩散到全球。因此,国际垄断资本的出现并非意味着全球经济更加有序、资本主义危机彻底消除。通过资本主义全球化,建立全球资本主义体制成了跨国资本家阶层最终要实现和达到的目标。所谓全球资本主义,就是跨国资本家阶层处于绝对主导地位、各个民族国家完全放弃主权、由一个世界政府统一行使权力的资本主义。

在全球资本主义体制下,包括西方在内的世界各国的国家主权将被彻底摒弃,国际垄断资本将不受任何限制而自由流动。国际金融大鳄索罗斯最近十几年来鼓吹的所谓“开放社会”,其实就是全球资本主义社会。国际垄断资本不遗余力地积极推动建立全球资本主义的行为已经严重侵蚀了西方国家主权。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为了捍卫由国际垄断资本主导的世界市场和国际霸权,一些西方国家过度介入各种国际事务,国力被严重透支。正如斯蒂格利茨批评指出的,美国所签订的多数贸易协定,代表的都是跨国公司的利益,对整个美国经济的好处可以忽略不计[9]20-21。此外,资本主义全球化不仅是资本积累和财富转移的过程,也包括为资本积累扫清障碍的资本主义政治和经济制度以及文化等方面的扩张。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多元文化运动,更是在美国和欧洲引发严重的种族冲突和国家认同危机。国际垄断资本的产生及其要实现的最终目标显然与西方国内具有民族国家特征的产业寡头是背道而驰的。尽管产业寡头也希望通过资本主义全球化实现价值增值,但前提是维护西方发达国家的主导地位,让产业寡头成为国家的统治阶层,中产阶级和本土白人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由此,发达国家利益受损的底层群众和产业寡头与主导全球化的国际垄断资本之间发生了尖锐对立和矛盾。

 
第四,与西方国家不同群体对待全球化态度出现严重分歧相联系的是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以最激烈的形式爆发出来大规模的逆全球化或反全球化浪潮在西方上演。尽管类似的浪潮过去出现过很多次,但参与者基本都是力量弱小的劳动者及其组织,而此次反全球化浪潮不仅声势大,而且西方大量政客参与其中,最典型的表现是特朗普竞选口号和执政纲领以“反建制”为特征,且特朗普一上台便退出多个国际组织和条约,同中国以及自己的盟友欧洲大打贸易战,反对外来移民……美国似乎要重回20世纪之前的孤立主义时代。事实上,特朗普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和美国产业资本家的代言人,他执政以来所做的大多数事情均指向:反对国际垄断资本主导的全球化、捍卫美国的国家主权、维护产业寡头的利益。在特朗普看来,现行的很多国际组织和条约都是冷战期间美国为拉拢盟友而构建的国际制度安排的产物,如在贸易领域,美国向盟国开放美国市场,而盟国却实行贸易保护主义,限制美国产品的进口,这是一种让美国“吃亏”的非对称合作。这些组织和条约逐渐地被国际垄断资本所控制,导致的结果是美国的国家主权被消解,即使可以产生大量经济利益,获益者也只是少数群体或者他国;大量外来移民涌入美国,引发本土白人就业危机和种族矛盾,必须要反对移民;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基地,承接了来自美国的大量中低端产业,同中国打贸易战不仅是遏制中国发展的需要,也是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外部,进而赢得国内公众支持的重要策略。特朗普甚至大力支持欧洲的各类民粹主义组织和“脱欧派”,要求北约成员国提高国防支出。因为在他看来,欧盟作为全球最大的区域经济组织,其主导者也是国际垄断资本,美国在冷战早已结束的今天却依然承担北约军费的绝大部分,实在不公平。因此,特朗普并不是要放弃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而是要在清算过去让美国国力透支的“不合理”的国际制度安排的基础上,重建美国的竞争优势。此外,西方一些政客在公开反对资本主义长期主导的全球化时,往往高举民族主义旗号,美国政府甚至在一些地区扶持极端势力,放任热点地区动乱,其主要目的不仅是将国内的危机转嫁到外部,而且在于破坏一些国家高速发展所需的和平的国际环境,改变一些发展中国家从全球化中受益的局面。这也从侧面反映西方国内过去长期积累的问题十分严重,很难通过变革途径解决[10]。由此,资本主义全球化自产生以来,出现了最大的流变。
 
(二)资本主义全球化当代困境的成因
 
资本主义全球化所陷入的困境,可以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及其当代表现形式、全球生产体系及其弊端、金融资本及其异化三方面探究原因。
 
第一,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提出的重要观点,指的是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建立在商品经济成为物质生产普遍形式和以雇佣劳动为特征的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上的。商品经济普遍化使得劳动产品作为商品生产出来且必须要取得被社会所承认的货币形式,而货币是价值形式演变的最终结果,价值是劳动产品在商品经济生产关系下取得的社会形式。换言之,商品经济,尤其是资本主义商品经济是建立在生产的社会化基础上的。以雇佣劳动为特征的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使得资产阶级可以通过占有和掌握社会生产条件而最大限度地攫取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由于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只有建立在社会化生产力基础上才能巩固和发展,社会化的生产力形成了生产之间的广泛联系,这个性质要求社会从生产的整体联系出发,合理处理生产中的人与自然、生产与消费、人与人等之间的关系。但是,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下部分人控制物质生产过程及其结果,导致社会生产是按照少数人而非社会全体成员的利益安排,劳动者与生产条件分离,生产服从于少数人追求剩余价值的目的,导致资本主义生产内在地具有危机的倾向。这就是资本主义与生俱来的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
 
在当代,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并没有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消失,而是呈现出了新的表现形式。一方面,生产的社会化发展到了全球化水平,西方国家与非西方国家之间已经不是过去的工业国与农业国的国际分工关系,而是金融主导型国家与物质生产主导型国家的国际分工关系;另一方面,随着世界经济形态发生的重大变化,如知识经济的产生,一些领域的发展需要巨额资本的长期投资,加上全球化下市场竞争无比激烈、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快速崛起,不同垄断资本需要加强联合与协作以应对各种挑战,如跨国公司之间建立战略联盟、金融寡头控制全球金融体系和全球信用评级机构等,因而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发展到了生产资料的少数资本集团占有的程度。由此,当代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表现形式可以归结为生产和资本的全球化与生产资料的少数资本集团占有的矛盾。表面上看,资本主义全球化是资本在全球积累的过程,表现在金融全球化方面是资本以金融形式获取剩余价值,表现在全球生产体系方面是资本通过掌控产业链高端、国际营销渠道和大宗商品定价权等获取利润,但不论哪种途径的剩余价值或利润,其源泉都存在于生产领域,而生产资料被西方少数资本集团占有的事实就决定了全球化的规则“代表的不是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的普通公民的利益,而是代表大公司和金融集团的利益”[9]79。由此,少数寡头成为全球剩余价值的主要占有者,甚至是食利者阶层,势必带来分配不合理、投机盛行等问题。当全球剩余价值源泉被开发殆尽,资本全球扩张无利可图时,经济危机必然会爆发,西方表面上的繁荣与高福利神话也会破产。
 
第二,全球生产体系出现于上世纪70年代,它在促进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同时,也将西方高消耗和高消费的生产与生活模式扩展到全世界,加剧了全球的资源消耗和劳资矛盾。其一,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生产的直接目的是为了实现资本增殖而非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需要,随着剩余价值的无止境生产和剩余价值不断转化为资本,资本需要消耗的物质资源会呈几何级数增长。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中的竞争是极端激烈的,这尽管可以推动生产效率快速提高,在短期内生产出大量产品,但这是以投入到生产过程中的物质资源数量持续增加为保障的。此外,整个社会生产的无组织性使得大量资源无法得到有计划和高效的利用,生产过剩情况下大量产品的价值无法顺利实现以至于被丢弃便是典型表现。奎恩在《沃尔玛是如何毁掉美国和整个世界的》中批评沃尔玛这一商业巨头垄断弊端时指出,沃尔玛自落户美国爱荷华州后,50%的服装店、30%的五金商店、25%的建筑材料商店、42%的杂货店、29%的鞋店、17%的珠宝店、26%的百货商店都被迫关闭。沃尔玛每创造一个就业机会就要以1.5个人的失业为代价[11]。

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至上、拜金主义盛行带来的大量奢侈品生产和消费增加了资源的消耗与浪费。随着信息技术和金融技术的产生,资本使用信息技术手段控制媒体,传播各种错误的消费主义理念,超前消费、透支消费等新的消费理念与模式层出不穷。因此,从永续发展的角度来说,资本主义是最浪费的制度,因为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鼓励贪婪、奖励自私。在资本主义的资源分配逻辑下,全世界的生产活动主要是满足地球上最富裕阶层的物质需求[12]。其二,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伴随大量物质资源消耗的是劳动力不断受排斥。从价值方面看,资本分为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这是资本的价值构成;从生产过程中发挥作用的物质方面看,资本分为生产资料和活的劳动力,这是资本的技术构成。由资本技术构成决定并且反映资本技术构成变化的资本价值构成被称为资本的有机构成。

尽管在资本主义的不同生产部门和同一生产部门的不同时期,资本的有机构成是不同的,但随着资本的不断积累,资本的有机构成有逐渐增大的趋势,即资本的不变部分的增长超过资本的可变部分的增长,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劳动力遭排斥。一方面,资本积累使得劳动生产率得到不断提高,这主要表现为劳动者在数量不变甚至减少的情况下,在一定时间内以同样的劳动强度使用的生产资料数量增长,“劳动生产率的增长,表现为劳动的量比它所推动的生产资料的量相对减少,或者说,表现为劳动过程的主观因素的量比它的客观因素的量相对减少。”[3]718另一方面,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大量科学技术发明并被应用到生产实践中,这本可以降低劳动者的劳动强度、缩短劳动时间,但在资本逻辑支配下,劳动者的劳动强度反而增大,劳动时间被延长。更为负面的是劳动者之间的竞争激烈程度增大,因为诸如机器等新的科技产品的应用,简化了操作流程,一些手工劳动变得多余,劳动者为有限的工作岗位而竞争。“事实是,资本主义积累不断地并且同它的能力和规模成比例地生产出相对的,即超过资本增殖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过剩的或追加的工人人口。”[3]726在当前的互联网条件下,资本积累形式愈加多样化,产生了各种形式的隐性剥削,劳动者变得愈加碎片化,阶级意识不断弱化。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劳动者过剩问题可能会更加严重,全球范围内的劳资矛盾将会更加突出。

 
第三,金融资本已经异化为影响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负面力量。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本是用来优化资源配置、促进实体经济发展的,但西方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后,金融体系不断复杂化,金融部门如同经济体中的大动脉和发动机,决定资本和信用的流向。金融资本也早已具有控制生产、流通和贸易的能力,以致成为控制整个市场经济甚至国家的终极力量。同时,国际金融垄断资本往往可以利用大量金融衍生工具,在发达的国际资本市场进行大规模的集资活动,各类金融机构由此非理性地放大金融杠杆,信用风险不断积聚。此外,通过各种形式的金融创新,较少的资产可以形成巨大的交易量,推动资产膨胀,进而创造大量的流动性,大量金融资本进入期货市场,又使得一些国际大宗商品具有了金融属性,导致国际市场上的一些重要资源价格的升降完全取决于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的意志,影响了全球稳定[13]。
 
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将国际货币体系引入到纸币时代,黄金与美元脱钩,美国金融资本拥有了一系列“嚣张的特权”:国际金融规则制定权、国际金融机构控制权;强大的金融制裁权力;美元在全球商品和资本交易中的核心地位;全球最活跃的金融市场,等等。凭借着对全球金融体系的垄断,美国可以直接印刷纸币换取他国辛苦生产的物质财富;压低从他国进口财富的价格;通过美元的升值和贬值,引发和制造金融危机,洗劫他国财富,控制他国产业;以金融制裁的手段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正是这些特权使美国能够获取大量国际信用,进而维系庞大的军事力量,军事力量又为美元的霸权地位提供安全保障。然而,由于作为世界货币的美元失去了黄金的价值约束,美元大量超发,资本积累和增殖更多地在货币金融领域寻求突破,当代资本主义出现了严重的金融化趋势,各类金融创新和金融衍生产品层出不穷,产业资本在全球的积累和循环因货币失去价值基础而进入确定性状态,最终逐渐式微。在经济金融化严重的美国,华尔街畸形繁荣,整个社会投机盛行,制造业提供就业机会的能力被严重削弱,脆弱的债务驱动型经济增长方式取代了健康的投资驱动型经济增长方式,“美联储正驾驭着一台不折不扣的泡沫机器,以前所未有的超低利率债务,促进了美国经济的发展。”[14]由此,包括西方产业资本家在内的全球绝大多数阶级均成了金融寡头的盘剥对象,西方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正是由于金融资本的异化,日益膨胀的金融泡沫和数量庞大的金融食利者阶层让包括西方在内的全球绝大多数物质生产者无法提供稳定而持续的利润来源,席卷世界的金融风暴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严重困境。金融危机后,西方政府,尤其是美国政府拯救的主要是金融寡头,金融寡头的统治根基不仅没有受到根本影响,“相反,金融力量的优势还得到了进一步加强。”[15]这导致的结果是美国的贫富分化和社会矛盾进一步加剧。
 
综上所述,在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全球生产体系、金融资本等的综合影响下,资本和劳动、不同形态资本、资本和国家、不同国家之间的关系发生失衡,最终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严重困境,而这必然会影响到世界的稳定。
 
三、资本主义全球化当代困境的影响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资本主义及其主导的全球化无疑是影响全球大变局的重要因素。金融危机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增长乏力,创新能力不足,同时面临人口老龄化、政治极化、社会撕裂、种族主义等大量问题的困扰。当前西方出现的各种乱局和问题,与资本在全球肆无忌惮扩张导致国内大量实体经济发展受阻,从而就业岗位流失、国家竞争力下降密切相关。为维护资本全球扩张的安全,一些西方国家需要经常保持庞大的军事力量,甚至在全球重要地区动用武力,推动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输出,这既导致国内大量资源浪费在不必要的军事开支上,也使得西方的国际声誉下降。美国在中东地区发动或参与的战争,更是导致大量穆斯林人口流入西方,影响了欧美的社会安全。当资本主义全球化带来的利益被极少数资本寡头获取,包括产业资本家和劳动者在内的绝大多数群体成为受害者,甚至中产阶级连基本的就业和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时,西方国内必然出现逆全球化或反全球化浪潮和各种乱象。面对内忧外患,多数政党和政客在国内变革无望的情况下,只会相互攻击、推卸责任。由此可见,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的困境和当前西方国内面临的危机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因为西方国家无法在全球获得足够利益,或者利益分配严重失衡,则国内势必出现各种矛盾。显然,这两大问题都很难在短期内得到解决,这预示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可能会通过包括战争在内的各种措施对外转嫁危机。
 
与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困境和西方国家面临空前危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大批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国际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世界格局正在向日趋均衡的方向演变。其一,全球经济力量对比变化进入从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最近几年,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经达到80%。按汇率法计算,这些国家的经济总量占世界的比重接近40%。保持现在的发展速度,10年后将占世界总量的一半。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崛起势不可当[16]。从总量上看,发达国家已经失去了对世界经济的绝对主导地位。以购买力平价计算,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的经济总量已于2008年超过发达经济体。据相关机构估算,到2035年,发展中国家经济规模将超过发达经济体,在全球经济和投资中的比重接近60%,部分亚洲和非洲国家将是全球经济的领跑者,全球经济增长的重心将从欧美转移到亚洲[17]。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最近几十年发展迅猛。中国经济规模占美国的比重从2000年的1/9上升到2018年的66%;中国在部分生产环节实现了自主技术替代,在一些高技术产业领域占据了全球市场的重要份额,甚至成为全球领跑者;中国广阔的国内市场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中国的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不断加快……因此,中国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明显上升,经济发展的自主性大大增强,以至于面对美国的极限施压,并未遭受重大经济冲击。其二,全球治理体系和国际制度性话语权体系正在重塑。从全球治理体系看,特朗普上台后,美国政府不断破坏现有的国际秩序,而中国等发展中国家正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主动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维护国际社会的稳定。由金砖国家成立的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以及为推动亚洲经济一体化进程而建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可以看作是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主动和积极参与后美国时代国际金融体系改革而迈出的重要步伐。中国正在推进的“一带一路”建设和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宏大倡议与时代命题,是新的国际秩序构建的一个典型事例。中国提出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是中国向国际社会提供的国际秩序变革方案。

从国际制度性话语权看,发展中国家在一些国际组织中的发言权有了明显增加。由此,非西方世界开始崛起,国际权力在西方几个主要国家之间轮换的局面正在终结,发达国家完全垄断国际话语权和国际规则的历史正在被改写。非西方世界的崛起,尤其是一些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成为变革不合理不公正国际秩序的重要力量,无疑预示着西方国家和各类资本利益集团从全球获取剩余价值的数量将大大减少。这一新的竞争格局也会影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对外行为,促使其通过制造危机、战略遏制等手段打压竞争对手,维护霸权,继续掌控国际市场,主导全球化的发展方向。
 
四、结语
 
资本主义全球化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后,资本在全球积累和扩张的结果。尽管资本主义全球化为资本获取剩余价值提供了广阔市场,但也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弊端传播到了全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一系列新科技成果的出现和应用,当代资本主义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资本在全球扩张也进入了一个新境界,突出表现为全球生产体系和金融全球化的出现。全球生产体系和金融全球化的出现和发展,加剧了全球资源的消耗,引发了包括劳资关系失衡在内的诸多问题,最终导致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严重困境。伴随资本主义全球化陷入严重困境的是当代西方国家面临着空前危机,这些必然会影响到西方的对外行为和世界的未来发展。

文章来源:《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
 
作者简介:谢长安,暨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林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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