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最高立法机构国民议会近日通过议案，将修法以赋予总统行使土地改革的权力，允许南非政府无偿征用土地。该议案的通过引起中国国内经济界和舆论场关注，有文章言之凿凿地认为，南非新政府的“土改”政策掠夺白人产权，与津巴布韦独立后采取的激进土地政策相似，南非将变成下一个津巴布韦。
“土改”在南非复杂又牵动人心
土地改革问题在我曾担任过大使的南非、津巴布韦，年轻时曾工作过的肯尼亚以及其他非洲国家，都是一个敏感、复杂又牵动人心的问题。而南非的情况又与别国略有不同。
南非执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非国大)的土地政策历史上几经变化。1955年，由非国大等四个团体组织的南非人民代表大会通过自由宪章，其中就土地问题申明：南非是居住在南非土地上所有人的南非。每个人都有平等拥有土地的权利。但出于对当时形势和今后国家团结的考虑，南非人民反对种族隔离的斗争不完全依靠暴力，而是采取多党谈判，间以国际社会强大压力的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制定了为各方所接受的宪法。作为一种策略，非国大事实上放弃了自由宪章中对土地的诉求。
但在首次多种族大选后，非国大一方面面临来自邻国津巴布韦的榜样压力，其土地政策在执政党内高层有相当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近年来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下跌，给南非经济带来很大困难，黑人大众对多数统治没有带来生活水平提高很有怨言。再加上执政党在治理上存在的问题，其土地政策因此逐渐发生变化。
2014年，南非政府农村发展及土地改革部提出方案，商业农场的土地所有者必须拿出一半土地分配给农场工人。南非政府支付土地赎买费用，但钱并不交给白人地主，而是成立投资发展基金，用来对相应土地进行投资，对分得土地的黑人进行培训等。但政策成效不彰。南非有约80%的商用农场土地由白人占有，至今分配到黑人手中的土地仅有约7.5%。以 “经济自由斗士”为代表的左翼力量高呼，应学习津巴布韦，无偿剥夺白人土地。近日在国民议会通过的允许政府无偿征用土地议案，正是由该党主席马莱马提出的。
新议案施行后，的确可能影响到南非经济的长远发展，对外来投资和白人大资本信心造成冲击，增加政策的不可预知性。如果处置不当，也不能完全排除南非出现津巴布韦那样的状况。但另一方面，与津巴布韦不同，南非法制较为完善，本次决议经过执政党党内政策调整、议会表决通过、以法律途径授予政府权力的程序，符合民主与法制精神。政府将来如何实施权力，目前也还是未知数。
南非社会面临的矛盾，是经济、社会和种族矛盾的复杂交织。如果土地问题能得到有序缓解甚至解决，将有利于疏解社会矛盾，鼓励广大黑人积极参与经济活动，解决殖民时期遗留下的不公正不公平问题。这也是为何今年1月，刚当选非国大党主席的拉马福萨发表演讲说称，无偿征用土地的政策能够将“彩虹之国变为天堂”。作为新总统和执政党领袖，改革土地政策是箭在弦上不发不行的。关键是吸取津巴布韦的教训，采取一种更加稳妥的方式推进。我认为，拉马福萨总统作为成就卓著的企业家，会采取相对谨慎、循序渐进、合法合规的方式处理土地问题。眼下没有迹象表明他有可能支持极左派的立场，像当年的穆加贝那样鼓励老战士拿着棍棒到农场里把白人赶走。
非洲在摸索适合自己的路
1994年“新南非”产生后，社会面临巨大的教育、就业和财产不公，白人大资本控制着南非经济命脉，广大黑人缺乏教育和技能，在失业率、辍学率方面全面高于白人。为了纠正种族隔离时期黑人在受教育和拥有财产方面的歧视政策。南非政府对黑人学生在考试上给予一定的照顾，在就业上给予一定的优先，国内一些文章认为这是黑人政府对白人搞所谓“逆向种族歧视”，这种说法不符合实际。哪一个国家都会采取政策纠正过去的不公，哪一种政策都必须考虑到保护多数人的利益。
我们也要看到，非国大从争取种族平等和政治解放的革命党向执政党方向转化，尽管能够看出它转化的轨迹，但依然处于摸索、学习并逐渐走向成熟的阶段，在政策把握和调整上必然经历一些变化和波动。
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越来越多的非洲国家获得独立开始，就有这样一种论调：黑人离不开白人殖民者。没有了宗主国，非洲会被管理得一塌糊涂。从广大非洲国家独立以来各国不同的发展轨迹和历程看，的确有不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这又不能完全怪罪于非洲国家。宗主国在殖民时期给他们留下一个畸形的经济结构，国民经济严重依赖单一矿产或者经济作物，定价权购买权往往又掌握在原宗主国手中，很多非洲国家领导人对此颇有怨言，但要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决非易事。
此外，许多非洲国家国土面积、人口数量有限，易受外来干涉。无论是冷战还是后冷战时期，一些大国就没有穷止过对非洲内部事务的干预，这对非洲国家的国家治理形成很大的干扰。在探索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上，非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许多国家从直接继承宗主国的西方多党制，到一党制，再在“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又走向多党制，在外部不断的压力、干扰之下，随大流起起伏伏。西方多党制是否适合非洲这片土壤？要打一个大问号。
我在南非工作时也常跟当地同僚交流，怎样解决错综复杂的矛盾？中国的经验是发展是硬道理，发展中的问题在发展中解决。应该努力把蛋糕做大，利用做大蛋糕的增量解决社会矛盾，而不是拿着越来越小的蛋糕，面对越来越多的人口，这里剥一些，那里剥一些，南非朋友也点头认同。南非经济基础相当好、服务业发达，如果能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相信彩虹之国的发展前途是光明的。(作者是中国前驻南非大使)
发表于 2018-3-12 18:33:50
收藏
